第十章春愁黯黯

宮裏一年到頭的節日有很多,除了普天同慶的日子,另有帝後和皇太後的壽誕,或是萬壽或是千秋,幾乎隔三差五就有一場慶典。婉婉對過節的概念並不強,大抵就是一群無聊的人,找個借口湊在一起吃喝玩樂罷了。她在宮裏的身份比較特殊,每回都少不得受邀,聚多了也有點麻木。

但是今年的中秋卻引發她的興致,因為廠臣打南邊回來了。眼下正是朝中風向不定的時候,內有西廠外有藩臣,她不放心,終歸要親自到場,看著大宴順利完結才好。

銅環給她上妝,薄薄施了一層粉,唇上點口脂,稱得那皮膚細致通透。她平時很少精細打扮,仗著底子好,出入太後宮裏也是素面朝天。自打李嬤嬤開發了小酉和五七,她連偶爾的唱曲的興致也沒有了,香粉上了臉,照鏡子的時候居然感到陌生。

“年輕輕的姑娘,還是要打扮才好。”銅環給她簪上一支燒藍鑲金花細,反復審視了再三,“瞧瞧多齊全,等老了才愛俏,那可晚了。今兒和平時不一樣,不避諱什麽宮裏宮外的。殿下也該為自己籌劃了,我是殿下貼身的人,說句實誠話,指著誰做主都靠不住,還是自己掌眼的好。”

婉婉嗯了聲,“銅環,你喜歡過什麽人嗎?”

銅環的視線移到了檀香木的五蝠捧雲落地罩上,“咱們這種人,既然進了宮,一輩子就甭指望出去了。我進來時才七八歲,哪兒有什麽喜歡的人呢。”

“太監呢?我聽說好些宮女和太監結對食了,圖將來有個照應。咱們宮的文姐兒也有對食,那天我看見她在假山後頭和人說話,那個太監不知是哪個職上的,見了我慌慌張張就跑了。”

銅環浮起了一個滄涼的笑,“太監?我不願意和她們一樣,已經活成了黃連,何苦再糟踐自己!”

所以太監總是太監,有氣性的宮女,終歸瞧不上他們。

婉婉有些猶豫,偏過頭問:“你說……肖掌印怎麽樣?他也是太監。”

銅環給她換上了牙色的織金通袖襖,在那片雪白的交領上整了又整,笑道:“肖掌印那樣的人,莫說太監裏頭,就是全天下又有幾個?可是位高權重又如何,交代了一輩子,不過困在這四方城裏,到底也苦。”

婉婉嘆了口氣,站起來看她提裙往她身上比劃,邊比邊問:“這條青碧的這麽樣?還是那條石榴色的好?”

她自己挑了荔枝色的馬面裙,膝襽上綴滿平金的如意紋,不顯得招搖,也不過於低調。穿完了扭身照,臉上帶了點羞怯的笑意,“你瞧好不好看?”

銅環垂袖在一旁打量,這宮中佳麗三千,實在沒有一位比得上她。她的高貴是浸透血液的,哪怕荊釵布衣,照舊昂揚。

她誇贊了兩句,接過宮婢送來的香囊,仔細給她配在身側的衣結上。婉婉看她柔軟的手慢條斯理梳過桃紅的回龍須,輕聲囑咐她:“開筵之前還能走動走動,之後就留在太後身邊吧!回頭來參拜的誥命多,王侯將相也多,您留神相看,將來不至於落個盲婚啞嫁。”

婉婉失笑:“你也真是的,我才十五歲,就急著要把我分派出去。好吧,我應準了你,將來出降一準兒帶上你,你用不著像她們似的苦熬,我給你找戶好人家,叫你這輩子有指望就是了。”

主仆兩個笑鬧了一陣,天色將晚的時候方進了乾清宮。

宮外的官員們都已經進來了,大約朝賀完了一輪,分散在四處敘舊閑聊,等待開宴。後妃們一個個花蝴蝶似的,圍著皇帝打轉。這位二哥和大哥哥不一樣,大哥哥雖然政績不佳,但總算努力過。他呢,一副詩人的做派,多情到幾乎濫情的地步,登基半年,忙的都是春花秋月,實在叫人替他捏把冷汗。

音樓大病初愈,拖著病體也來了,皇帝拉著她說話,她應付式的把他打發了,轉過身來和婉婉咬耳朵:“回頭筵上人太多,怕吃不盡興,我讓底下人準備了螃蟹,咱們躲在花園裏受用。”

婉婉也愛吃螃蟹,就是吃起來麻煩,蟹八件擺弄來擺弄去,等把肉都剔出來,基本已經涼了。涼了的蟹腥氣,吃了也遺憾,音樓的吃法是直接上嘴咬,省時方便,一盞茶工夫可以吃掉兩個,大有牛嚼牡丹的痛快感。

這個朋友交得好,脾氣未必一樣,但是貴在契合,和她在一起,每每有以前從來沒有嘗試過的新發現。婉婉道好,正打算和她一起走,沒曾想被幾個族中的嬸嬸拖住了後腿。

那些王妃是神人,對她憑空長到這麽大感到非常驚奇:“才幾個月未見,長公主出落成個大姑娘了!”

把一個不知是郡主還是縣主的女孩推到她一塊兒,讓她們肩並肩站著,大家開始品頭論足:“喏,婉婉比寶瑟小了兩個月,個頭卻比她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