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芳心可可

一個人獨自長大,沒有玩伴,有的時候的確會感到孤單。婉婉同齡的宗女倒有幾個,但是都在宮外,很少見面。以前爹爹曾經選過兩個作為她的侍讀,和她同吃同住朝夕相處。可惜後來因為個人的魯莽或政治上的一些牽扯,兩個先後都被打發出去了。

太後看到她落落寡歡,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婉婉是多好的孩子呀,我從來沒有見過比她更聽話的。她乖巧,孝順,又知進退,別叫宮外那些俗流把她帶壞了。公主就得有個公主的樣子,整日間和她們一道嘻嘻哈哈,不成個體統。”

於是婉婉必須和寂寞為鄰,學會享受它。畢竟以後的人生會有更多更深的這樣的感觸,等你習慣了,就不會感到害怕了。

以前小酉在時,她還有個說知心話的人,結果上年她被罰進了東北五所,她就不再期待有人做伴了。銅環人不錯,處處把她照應得很好,但是太實際的人,似乎很難和她合拍。婉婉同她母親一樣,不管身份多高,年紀多長,自有一顆不羈的心,能做朋友的人,必然不能太世故。巧得很,某一天正好出現了這樣一個人,她叫音樓,原本是元貞皇帝用以殉葬的朝天女,結果因為早就被二哥哥看上,中途從白綾上掉了下來,沒有死成。於是才人變成太妃,上皇陵裏鍍上一層金,兜了個圈子又回到宮裏來了,和趙老娘娘一前一後住街坊,也成了趙老娘娘出氣的對象。

噦鸞宮和喈鳳宮離得很近,後殿就貼著喈鳳宮的宮墻。趙老娘娘不順心起來,在殿裏大聲罵宮女太監,前邊都聽得見。婉婉和音樓深交後,動輒要來領教趙老娘娘罵人的本事,她端著茶盞替她發愁,“這麽下去,什麽時候是個頭?宮裏講究清靜,這地方竟鬧騰得這個模樣!”

“趙老娘娘是屬耗子的嘛。”音樓的心十分寬,“讓她罵去吧,回頭我學吹笙,半夜裏吹,讓她知道我的厲害。”

她不吃虧,婉婉也放心了。坐著喝明前龍井,又聽她感慨:“其實趙老娘娘也難,說是奉養,其實是吃人家的飯。我呢,以前是她手底下的,挨兩句呲噠也不算什麽。她是不知道啊,我也不願意現在這樣……”

婉婉擡眼看她,“你不願意跟著皇上?”

她朝外面掃了眼,“我和你掏心窩子,你可不能賣了我。”見她應了,方壓著嗓子說,“我不喜歡皇上,不想當他的妃子。”

這麽不會拐彎的人真少見,宮裏的女人,沒有一個敢直言不喜歡皇上。不受寵的尚且要裝一裝呢,何況她這個費盡心機才被重新接進來的。

皇上討人喜歡嗎?婉婉知道並不,所以她說這話,她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對,“你心裏有喜歡的人嗎?”

音樓的眼睛霎時就亮了,平時跳脫的人,忽然沉靜下來,抿著嘴唇,眉梢有點點笑意,看上去風華無雙。可是她慢慢搖頭,即便真的有喜歡的人,也絕不敢承認。她現在頂著太妃的名頭,其實是皇上內定的妃嬪,已經進了宮,什麽想頭也不能有了。

但是她不待見皇帝,這個婉婉瞧得出來。和自己私下見面時,她生龍活虎,皇帝一來探望,她就稱病,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婉婉偶爾和銅環談起她,銅環也發笑,“這位端太妃,真是有意思得緊。”

一個人的名字,可能也會成為性格的寫照。明明看不見的東西,卻能凝聚成塔,匯聚成樓,那該是多麽強大的一種力量,音樓就是個強大的人。她的老家在江南,常常和她說起南邊的風土人情,青磚小巷,秦淮夜唱。雨後倚著臨水的欄杆放下竹籃,漁人收很少的錢,會給你一條肥厥厥的大鯉魚。有水的地方人傑地靈,水生柔艷,也生旖旎。

“聽你這麽說,真想去南方看一看。”婉婉拿團扇遮住半邊臉孔,“只是我不能隨意出宮,沒法像男人一樣。”

音樓說:“你想出宮只能嫁人,找個南方的官員吧,悄悄跟著他離京,太後也管不上你。”言罷又喃喃,“嫁誰都好,只是別嫁給南苑王……”

婉婉乍聽她談起南苑王,腦子裏浮起的卻是肖鐸的臉,“宇文氏不得尚主,你忘了?”

“這世上的事,哪裏有什麽定規。我這次隨廠臣南下,在金陵受南苑王款待,他和我提起你了。”音樓看著她,目光晦暗。

婉婉想起上年自己闖的禍,和那位南苑王是有過接觸,但她自覺當時沒有暴露身份,所以他會打聽她,讓她有些莫名,“提我?我不認得他。”

銅環在一旁提點,“日久年深,殿下可能忘了,奴婢卻記得。十年前奴婢在奉天殿伺候藩王大宴,那時候南苑王還是世子,至多不過十二三歲,跟他父王進宮赴宴。年輕孩子坐不住,席間退出大殿,誤闖乾清宮,叫錦衣衛拿了個正著。原本是要呈稟上去等候發落的,恰巧殿下退席回宮遇上了,覺得不是什麽要緊的大事,便叫人把他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