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前塵舊夢已逝(第5/8頁)

她仍然站在原處,失去了行動的方向和能力,嚴旭暉打來電話救了她,他問她在哪裏,要不要過來接她去吃午飯,她機械地說不用。

收起手機,她走到他車前,前擋玻璃已經蒙上了一層黃色的沙塵,她伸出手指,寫下自己的手機號碼,對自己說,好吧,讓老天來決定,如果他看到了和自己聯系,那麽再見面不遲;如果風沙將字跡湮沒,又或者字跡保留到他看到了,他卻不打算再聯絡,那麽就從此不見好了。

她剛要在號碼下面寫上自己的名字,一個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小姐,有什麽可以幫你嗎?”

她的手指停住,當然,她不是他的小辰了,只是一個行為奇怪的路人,她猛然揮手拂去寫的東西,“不好意思,無聊亂塗而已。”

她知道一切都結束了,她沒資格逞著年少時的任性,去做不速之客,做別人不願意負擔的責任。昔日曾經那樣眷念不舍看著她的那雙眼睛,現在只將視線從她身上一劃而過,沒有多一秒的停留,更沒有認出的痕跡,那麽就這樣吧。

離開風沙彌漫的北京,登上火車。辛辰躺在硬臥中鋪,在黑暗中睜大眼睛,看著上鋪的床板。火車在哐當哐當地行進,鄰近的乘客有人打鼾,有人磨牙,有人講著無意義的夢話,而她接受著這樣注定無眠的長夜。

到淩晨破曉時分,她再也躺不住了,悄然下了鋪位,將散亂的頭發綰好,坐在窗邊的座位上看著外面。

已經離目的地越來越近,飛馳後退的景物帶著江南春日的色彩,一片片油菜花金黃燦爛,零星的桃李在鐵軌邊自在開放,路邊不時出現小小的碧綠水塘,塘邊垂柳透出新芽,籠著輕煙般的綠意,迥異於她連日在北京看到的光禿禿的樹木、滿眼風沙的蕭瑟殘冬。

她手托著腮,凝神對著窗外,頭一次開始認真思索,今後應該怎麽生活。她上的三流大學,功課照例是應付差事,好在兼職平面模特,在厭倦擺姿勢拍照前就開始接觸平面設計、圖片處理的實際操作,有了還算不錯的動手能力。只是與辛笛對比,她就顯得太平庸了。

辛笛一直成績優異,大三時拿到全國大獎,成為學校的風雲人物,畢業時幾家服裝企業爭相禮聘,她目標明確,工作努力,成績斐然,一路升職加薪,在業內嶄露頭角,本來對她專業選擇存疑的李馨現在已經以她為傲了,對於辛辰那將要到手的不起眼文憑和大學時不斷交男友的不良記錄自然更加輕視。

這樣回到家鄉,她不禁苦笑,並不是為預料中大媽的不屑,倒確實對自己有了幾分厭棄。她對自己說,你的青春在仿徨、怨恨和等待中就快蹉跎大半,應該醒醒了,從現在開始,徹底適應沒有他的生活。也許按大伯的安排,做一份踏實的工作,不要再有那些無稽的妄想,才是正途。

然而踏實工作的那份單調也來得實實在在,辛辰對著電腦機械地打著文件,一邊懷疑自己的選擇,一邊對自己說,不可以輕易放棄了,不然,對大伯交代不過去,對自己更沒法交代了。

這個決心來得脆弱,聽到路非要回來,她還是選擇了放棄。她並沒調整好心態,沒法在如此乏味的生活中與路非再次相逢,她知道她會失態,會把軟弱暴露出來,會接受他憐惜的目光,這些都是她無法忍受的。

她選擇去了秦嶺,背負著25公斤的裝備,頭一次做如此長距離的重裝徒步。

辛辰從大一時開始徒步,最初只是想借著運動的勞累擺脫內心的煩亂,求得一個安眠,後來開始慢慢懂得欣賞途中美景。直到與同伴站立在太白群山某個山巔的那一天,她才頭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置身於語言無法形容的美景中的巨大沖擊。

逆風而立,俯瞰雲海,山風呼嘯著刮過耳邊,她意識到,在如此闊朗壯美的自然面前,所有的煩惱憂愁都顯得渺小而微不足道。如果她固守在那個老舊的辦公室內,對著暮氣沉沉的上級和同事,處理她厭倦的文件,她只會更加沉湎於過去飛揚的回憶,更加自怨自艾。

晚上坐在宿營地,仰望天空,一粒粒星辰近得仿佛觸手可及,她不期然想起愛好哲學的李洋在一次野外宿營曾對她說過的康德名言:只有兩樣事物能讓我的內心深深震撼,一是我們頭頂的璀璨星空,一是我們內心崇高的道德法則。

她對形而上的東西並沒探究的興趣,當李洋說到這些時,她照例心不在焉。而此刻坐在如穹廬般籠罩的深寶藍色天空下,沐著城市中不可能想象的素光清暉,她覺得自己至少部分理解了李洋重復這個名言時的神采飛揚。

林樂清坐到她身邊,問她想什麽,她笑了,“思考我的生活。”

這個回答讓林樂清撫掌大笑,然後正色說:“一路上你一直沉默,我就想,你思考的命題一定莊嚴深遠,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