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被加深的陷溺

馮以安邁步走向敞開的大門,卻只見門外靠樓梯扶手處筆直地立著一個人影,他坦然而立,完全不介意別人推測他在那裏站了多久。馮以安停住腳步,適應一下外面的黑暗,只見面前的男人穿著淺灰色的條紋襯衫,個子修長,清俊的面孔上表情肅穆,看得出來,不是上次在酒吧中巧遇的那個開朗英俊的大男孩。

兩個男人眼神相撞,他沒一點躲閃,馮以安有一點了然,回頭看看辛辰,“我太高估自己了,居然以為你關手機躲到一個空蕩蕩的房子裏來只是為了避開我,祝你好運。”他繞開那男人,揚長而去。

辛辰踱幾步,走到正對大門的位置,歪頭看著門外的路非,笑了,“上午你還拉我,我以為你不會屑於聽別人的對話呢。不知道你來了多久,聽到了多少,可我好像也警告過你,偷聽總能聽到讓自己不自在的話。”

路非走進屋內,“抱歉,我沒及時走開。”

他下午給辛辰打電話,她手機關了機,到了晚上,也沒回辛笛家。他對她會去哪裏毫無線索,幾乎是本能地開車到了這個地方。這邊看上去比以前更為雜亂,然而五樓她的窗口卻透出了光亮。

他以為自己應該松一口氣,可是想到這個一直敏感的孩子,現在擺出刀槍不入、波瀾不驚的姿態面對一切,卻到底要回到一個廢棄的房子中來獨自消化心事了,他的心隱隱作痛,猶豫一下,決定還是上去看看,哪怕做她不歡迎的打擾,也不能任由她一個人難過。

辛辰家的門敞開著,一個男人的聲音清晰地傳了出來,他的教養提醒他應該走開,然而他卻做了完全相反的事。

路非這麽坦白地承認旁聽了她與馮以安的對話,她倒無可奈何了,“聽也聽完了,你請回吧。”

“太晚了,這裏不夠安全,我送你回去。”

“也不知怎麽的,我似乎突然成了香餑餑,前男友一個個找上來。謝謝你們的好意,很能滿足我的虛榮心,可是太密集,讓我應接不暇,我實在有點消受不起,還是不要了。”

她含笑調侃,聲音平和,將話中帶的刺掩飾得若隱若現。路非深深地看向她,兩個人只隔了幾步的距離,彼此都能清晰地看到對方的臉,落在各自眼內的是熟悉的面孔、復雜難言的表情。

她不記得曾多少次這樣看著他,在她的眼睛中,他曾凝視她,帶著明明白白的貪戀;他曾含著微笑,眼中盛的是滿滿的溫柔;他曾那麽痛苦和無奈,視線仿佛織成網,不舍地將她纏繞;他也曾將目光從她身上一掃而過,如同路人,而現在,他的眼神中全是深切的痛惜。

辛辰承受不起這個目光的密度與重量,她突然沒有了尖刻嘲弄的力氣,疲憊地說:“路非,如果你剛才聽得足夠多,那你應該知道,不管是誰,我都不會任由他在我生活裏進進出出。你這樣放下身段看牢我,不顧全你的風度聽我的隱私,擺出和我糾纏下去的姿態,有什麽意義?”

“從前我的確放不下我的身段,我一直顧全我的風度,這兩點讓我就算愛著你,也是一個自私的男人,在失去你七年的時間後,我怎麽可能還去保留矜持的姿態?可是小辰,請放心,我不會違背你的意願糾纏你,不會拿你不喜歡的問題和要求來煩你。”

辛辰笑了,左頰邊那個酒窩隱現一下隨即消失,“那好,我可是真累了,走吧。”

辛辰返身去關上陽台門,拎起擱在地上的背包,關了燈,反手鎖上門,路非在前,她在後,下了一層樓,她才意識到,她置身於黑暗中,竟然沒有依著每次出門時的本能反應拿出手電筒,只緊緊地跟著前面一個筆直的背影。

她猛然停住腳步,正要摸向自己的包,路非回過頭,伸手過來,穩定而準確地拉住她的手,他的手掌幹燥溫暖,她往回一縮,他握得更緊,輕輕一帶,兩人變成並行,樓道狹窄,到轉角處,不時有堆放的雜物絆倒走在外側的路非身上,但他的步幅始終不變。

出了單元門,他才松開手,走到自己的車前,替她打開車門。她坐上去,開了手機,打辛笛的電話:“笛子,大媽現在怎麽樣?”

“還好,醫生會診了,心臟的情況比較穩定,也排除了美尼爾氏綜合征,再觀察幾天,應該就可以出院了。哎,你讓路非帶過來的雞湯很好喝。”

辛辰嘿嘿一笑,“我明天帶鴿子湯過來,你讓大媽好好休息,今天趕時間,沒來得及進去看她,對不起。”

放下手機,辛辰靠在椅背上,並不說話,路非也不作聲,他專注開車,眼角余光掃過那個微側向窗外的面孔。從他這個角度,只看得到她綰著的頭發略為松散,一只精巧的耳朵在發絲間半掩半露,眼睛半合,嘴唇緊抿,帶著掩飾不住的倦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