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那年夏天(第3/10頁)

林樂清勉力支撐著回了帳篷,躺在辛辰旁邊,想等疼痛緩解下來。她正陷入半昏迷中,突然抓住他的手,喃喃地說:“路非,不要走,不要走,我害怕。”

她的手勁突然大得出奇,拉扯牽動他被撞的鎖骨,頓時疼得他眼冒金星,他只能咬牙忍著,柔聲安慰她:“好,我不走,放心,我就在這裏。”

辛辰好一會兒才安靜下來,卻仍握著他的手不放,林樂清努力用另一只手撫摸自己被撞的地方,確認應該是鎖骨骨折了,幸好隔著沖鋒衣和裏面的兩層抓絨上衣,沒有開放式傷口,他不禁苦笑。

他原本計劃,等第二天天亮後利用指北針辨明方向,放棄一部分負重,背上辛辰趕往下一個宿營地,找水時正盤算著才買的單反相機和鏡頭要不要扔掉,著實有點心疼。可是現在受了傷,就幾乎完全不可能背人趕路了。

林樂清躺了一會兒,還是撐著爬起來,找出退燒藥、消炎藥強喂辛辰喝下去,自己也吃了止疼藥,然後睡覺。第二天,辛辰仍然低燒著,人卻清醒過來,吃了點他煮的面條,突然說:“Bruce,你先走吧,去找救援,再回來接我好了。”

林樂清正在心中仔細考慮著幾種可能的選擇,他承認辛辰的提議算得上明智,可是想到昨天用力抓著他的細細手指,想到那個帶著絕望的低低呢喃,他做不到放她一個人在這裏,“你不害怕嗎?”

她看著他,因發燒而有些迷離的眼睛卻十分平靜,“沒什麽可怕的。”

她看上去真的毫無畏懼之意,似乎並不介意獨自面對一個人的荒涼甚至死亡。林樂清笑了,“好吧,那我害怕,我怕一個人趕路,尤其是受了傷的情況下,我不確定我能撐著走多遠。我看這樣吧,這一帶地勢平坦,又背風,我們應該沒有偏離路線太遠,最好留在這裏等救援,不要分開。”

“是我拖累了你,”她輕聲說,“如果不是遷就我的速度,你就不會掉隊,不會迷路,更不會受傷。而且現在你把你的睡袋、防潮墊都換給了我,萬一氣溫下降,你也會感冒的。”

林樂清戶外徒步的經驗很豐富,到美國讀書的頭一年就和同學相約去洛基山脈穿越過,此行前他研究資料,針對氣候做了充分準備,帶的帳篷、防潮墊和睡袋都很適合這樣的高海拔宿營,而辛辰帶的只是普通徒步裝備,在此地的低溫下明顯不夠用。

“我們出來就是一個團隊,我相信領隊會呼叫救援來找我們,不會扔下我們不管,同樣你也得相信,我不可能放棄你。”

這個不到20歲的大男孩語氣輕松,但自有一股讓人信服安心的氣度,辛辰垂下眼瞼,嘆息:“請做最理智的選擇,不要意氣用事。你隨時可以改變主意,我絕對不會怪你。”

這個討論到此為止了,他們在一片廣袤的松林邊緣宿營,第二天,太陽出來,不遠處的草甸上成片野花盛開,季節迅速從夜晚的寒冬過渡到了和旭春日的光景,可是兩人都知道,這裏的天氣是反復無常的。

他們撿拾了木柴,到開闊處生成篝火,盡力讓煙看上去濃密一些,希望能讓救援的隊伍早點找到,但到了下午,天陰下來,又開始下雨,兩人只能蜷縮在帳篷裏。

辛辰清醒時,會與樂清聊天,樂清發現她是健談的,並不像頭幾天看上去那麽沉默寡言。但她說的全是從前徒步的見聞,以及他們共同生活過的城市,一點沒涉及其他。

到他們迷路的第三天,她熱度上升,面色潮紅,嘴唇幹裂,林樂清用濕毛巾給她敷額頭,收集了雨水,隔一會兒就強喂水給她喝,但她還是開始有了脫水的跡象,她再沒抓緊他的手,可是偶爾嘴唇微微開合,呼喚的隱約仍然是那個名字。

在幾乎絕望的時候,雨停了,林樂清盡力搜羅可以點著的東西,重新升起火,由戶外救援隊、村民和武警組成的搜救隊伍終於找到了他們。

“我們的確比較幸運,領隊處理得很及時,發現我們掉隊後,第一時間向管理處求救,大概還強調了一下我拿的加拿大護照。”回憶那樣接近死亡的日子,林樂清並沒什麽余悸,反而笑道,“我們被擡下山送進衛生院,我父親接到電話已經趕過來了,馬上把我們轉到西安市區醫院,算是撿了一條命回來。”

路非從美國回來後的那段時間如同著魔般收集著網上所有與秦嶺太白山徒步有關的資料,知道林樂清完全沒有誇張,幾乎每年都有遊客、驢友和采藥的山民在山中失蹤遇難,迷路、失溫、遭遇野獸……各種原因都可能致命,而辛辰在那種情況下能活著回來,實屬僥幸。

他的手在桌下緊緊握成了拳,他無法想象,聽到他要回來,是什麽樣的念頭驅使她做出逃離的決定,在他的印象中,她一直都是倔強而從不躲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