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共有的回憶(第4/7頁)

兩姐妹閑時都畫畫消遣,只是辛笛畫的是時裝設計稿。她央求路非在英國留學的姐姐路是幫她買了一套英文原版的時裝畫技法,藏在自己臥室一大堆參考書下面,得空便拿出來臨摹學習,不會的英文查字典或者問路非。路非一邊幫她翻譯一邊嘆氣,“你若把這份心思分三分到數學上,成績至少可以提高四成。”

辛笛根本不理會他的勸告,她只跟路非說過自己打算學服裝設計的志願,而且囑咐他不要告訴別人,“我爸大概還好,最多吃一驚就算了,不過我媽聽到準得抓狂。她一心想的就是我畫那些工筆花鳥、簪花仕女,要不畫油畫也行,總之得高雅。”

路非看看正不亦樂乎畫著漫畫人物的辛辰,只好承認,辛笛多少還是在朝著理想努力,而辛辰惦記的,大概只有玩了。辛笛完全不苛求辛辰,看著她畫的幼稚卡通畫還得意地自吹:“瞧我一指導,你就畫得有模有樣了,我們家的人的確都有美術天分啊。”

辛辰笑得無憂無慮,路非幾乎以為,面前這個少女膚淺快樂,沒有任何心事。

直到他頭一次看到她陷入了夢魘。

那天下午,辛笛臨時接到美術老師的電話,去他家裏拿一套考試資料。路非獨坐在書房裏看書,出來倒水喝時,發現電視機開著,而辛辰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飲水機放在沙發一邊,他拿玻璃杯接水,只見辛辰雙手合在胸前,一只右腳搭在沙發扶手上,那只腳形狀完美,白皙纖細,貝殼般的粉紅色趾甲,五粒小小的腳趾圓潤,足心有一粒醒目的紅痣,讓他驀地想起那天自稱是她媽媽的女人說的話。

路非為自己注意到這樣的細節和突然沒來由的心緒不寧大吃一驚,一口喝下大半杯冰水,拿遙控器關上電視,正要回書房,卻只見辛辰睜開眼睛,沒有焦距地看向天花板,表情迷茫而痛苦。

他吃驚地問:“怎麽了,辛辰?”

辛辰沒有回答,可是小小的面孔突然扭曲,滿是汗水,瞳孔似乎都放大了,臉色蒼白得沒一點血色,全然不是平時健康的模樣,仿佛正在用盡全力掙紮,卻沒法擺脫重負一般。

路非大駭,在沙發邊蹲下,遲疑地伸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覺察到她在瑟瑟發抖,而皮膚是冰涼的,那個樣子,分明是處在極度恐懼中的一個小孩子。

他再度遲疑,可還是伸手抱住了這個小小的身體,輕輕拍著她的背,她的表情突然松弛了下來,瞳孔慢慢恢復正常,伸出雙臂抱住他,將額頭埋在他肩上,冷汗涔涔,一下沁濕了他的T恤。隔了一會兒,他感覺到她繃得緊緊的身體放松了。

他將她放回沙發上,仍然握住她的一只手,輕聲問:“是不舒服嗎?我現在帶你上醫院吧。”

“不,我只是……好像做了噩夢,然後醒過來,發現自己喘不過氣來,全身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能動。”她擡起另一只手,捂住眼睛,聲音輕微地說,“我不知道怎麽會這樣,不過過一會兒就好了。”

“以前這樣過嗎?”

她搖頭,“最近才開始的,那天也是這樣,躺在床上,大媽在外面叫我,我明明醒了,能看得到,也能聽得到,我想答應,可是怎麽都發不出聲音來。”

那天李馨不見她答應,走了進來,看她睜著眼睛躺在床上,表情怪異,頓時頗為不快,“叫你怎麽也不應一聲,基本的禮貌還是要講一下的,出去吃飯吧。”辛辰卻完全不能辯解,只能等恢復了行動能力擦去汗水走出去。

“做的什麽夢?也許說出來就沒事了。”

“記不清了,有時好像是在跑,一條路總也看不到盡頭,不知道通到哪裏去;有時好像在黑黑的樓道裏轉來轉去,一直找不到自己的家。”她捂住眼睛的指縫裏滲出了淚水,聲音哽咽起來,“我害怕,真的很害怕。”

她小小的手在他掌中仍然顫抖著,他握緊這只手,輕聲說:“別怕,沒事的,只是一個夢。”

“可是反復這樣,好像真的一樣。”她的聲音很苦惱,他伸出手指輕輕將一粒順著眼角流向耳邊的淚水抹去,再扯紙巾遞給她,她接過去胡亂按在眼睛上。

他蹲在沙發邊,直到她完全平靜下來才起身,“明天讓李阿姨帶你去看醫生吧。”

辛辰拿紙巾擦拭眼角,搖頭說:“做噩夢就要去看醫生嗎?太誇張了,也許就像你說的,說出來就沒事了。”

她很快恢復了活潑模樣,辛笛回來後,姐妹倆照常有說有笑,她仍然是什麽事也沒發生的樣子。

這天路非進院子,正碰上辛辰出來,她先擡頭眯著眼睛看下天空,然後跑到合歡樹下,抱住樹幹用力搖著。花期將過,樹下已經落紅滿地,經她這麽一搖,半凋謝的絨球狀花簌簌而落,撒了她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