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艷舞媚華筵名姝遁世 寒宵飛彈雨魔窟逃生(第2/7頁)

到了星期六晚上七點鐘,伯和夫婦前去赴會。一到西洋同學會門口,只見車馬停了一大片。朱漆的一字門樓下,一列掛了十幾盞五彩燈籠,在彩光照耀裏面,現出松枝架和國旗。伯和心裏想:真個大鬧,連大門外都鋪張起來了。進了大門,重重的院落和廊子,都是彩紙條和燈籠。那大廳上,更是陳設得花團錦簇。正中的音樂台,用了柏枝鮮花編成一雙大孔雀,孔雀尾開著屏,寬闊有四五丈。台下一片寬展的舞場,東西兩面,用鮮花紮著圍屏與欄杆,彩紙如雨絲一般的擠密,由屋頂上墜了下來。伯和看了,望著夫人;陶太太微笑點點頭。何麗娜穿了一件白底綠色絲繡的旗衫,站在大廳門口,電光照著,喜氣洋洋的迎接來賓,就有她的男女招待,分別將客送入休息室。伯和見了何麗娜笑道:“密斯何,你快樂啊!”何麗娜笑道:“大家的快樂。”伯和待要說第二句話時,她又在招呼別的客了。

當下伯和夫婦在休息室裏休息著,一看室外東客廳列了三面連環的長案,看看那位子,竟在一百上下。各休息室裏男女雜沓,聲音鬧哄哄的。這裏自然不少伯和夫婦的朋友,二人也就忙著在裏面應酬起來。一會兒工夫,只聽到一陣鈴響,就有人來,招待大家入席。按著席次,每一席上,都有粉紅綢條,寫了來賓的姓名,放在桌上。伯和夫婦按照自己的席次坐下,一看滿席的男女來賓,衣香鬢影,十分熱鬧,但是各人的臉上,都不免帶點驚訝之色,大概都是不知道何麗娜何以有此一會。

這時,何麗娜出來了,坐在正中的主人席上。她已不是先前穿的那件白底綠繡花旗衫了,換了一件紫色緞子綻水鉆辮的旗衫,身上緊緊的套著一件藍色團花一字琵琶襟小坎肩,這又完全是旗家女郎裝束了。大家看見,就噼噼啪啪鼓掌歡迎。何麗娜且不坐下,將刀子敲了空盤,等大家靜了,便笑道:“諸位今天光臨,我很榮幸。但是我今天突然招待諸位,諸位一定不明白是什麽理由。我先不說出來,是怕阻礙了我的事,現在向諸位道歉。可是現在我再要不說出來,諸位未免吃一餐悶酒。老實奉告吧,我要和許多好朋友,暫時告別了。我到哪裏去呢?這個我現在還不能決定,也不能發表。不過我可以預告的,就是此去,是有所為,不是毫無意味的。我要借此讀些書,而且陶冶我的性情。從此以後,我或者要另作一個新的人。至於新的人,或者是比於今更快樂呢,或者十分的寂寞呢?我也說不定。總之,人生於世,要應當及時行樂。現在能快樂,現在就快樂一下子,不要白費心機,去找將來那虛無縹緲的快樂。大家快樂快樂吧!”說著,舉起一大滿杯酒,向滿座請了一請。大家聽了她這話,勉強也有些人鼓掌,可是更疑惑了——尤其是伯和夫婦和那沈國英旅長是如此。

且說那沈旅長自認識何麗娜以後,曾到何家去拜會兩次,談得很投機。他想劉將軍討了那位夫人,令人欣羨不置,不料居然還有和她同樣的人兒可尋,而且身份知識,都比劉太太高一籌,這個機會不可失。現在要提到婚姻問題,當然是早一點;可是再過一個星期,就有提議的可能了。在這滿腔熱血騰湧之間,恰好是宴會的請帖下到,所以今天的宴會,他也到了。何麗娜似乎也知道他的來意似的,把他的座位,定著緊靠了主人翁。沈旅長找著自己的座位時,高興得了不得;現在聽到何麗娜這一番演說,卻不能不奇怪了。可是這在盛大的宴會上,也沒有去盤問人家的道理,只好放在心上。

當下何麗娜說完了,人家都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也沒有接著演說。還是陶太太站起來道:“何小姐的宗旨,既是要快樂一天,我們來賓,就勉從何小姐之後,快樂一番,以答主人翁的雅意。諸位快快吃,吃完了好化裝跳舞去。今晚我們就是找快樂,別的不必管,才是解人。”大家聽說,倒鼓了一陣掌。

這時,大家全副精神都移到化裝上去,哪有心吃喝?草草的終了席,各人都紛紛奔往那化裝室中去。不到一個鐘頭,跳舞場上,已擠滿了奇裝異服的人:有的扮著鬼怪,有的扮著古人,有的扮著外國人,有的扮著神仙,不一而足。忽然之間,音樂奏起,五彩的小紙花,如飛雪一般,漫空亂飄。那東向松枝屏風後,四個古裝的小女孩,各在十四五歲之間,拿著雲拂宮扇,簇擁著何麗娜出來。何麗娜戴了高髻的頭套,穿了古代宮裝,外加著黃緞八團龍衣,竟是戲台上的一個中國皇後出來了。在場的人,就如狂了一般,一陣鼓掌,擁上前來。有幾個新聞記者,帶了照相匣子,就在會場中給她用鎂光照相。照相已畢,大家就開始跳舞了。何麗娜今晚卻不擇人,只要是有男子和她點一點頭,她便迎上前去,和人家跳舞。看見旁邊沒有舞伴,站在那裏靜候的男子,她又丟了同舞的人,去陪著那個人舞。舞了休息著,休息著又再舞,約莫有一個鐘頭,只苦了那位沈旅長。他穿了滿身的戎服,不曾化裝,也不會跳舞,只坐在一邊呆看。何麗娜走到他身邊坐下,笑道:“沈旅長,你為什麽不跳舞?”沈國英笑著搖了一搖頭,說是少學。何麗娜伸手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唉,這年頭兒,年輕人要想時髦,跳舞是不可不學的呀!你既是看跳舞的,你就看吧。”說畢,大袖一拂,笑著轉到松枝屏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