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寂寞光年(第4/8頁)

“好了,好了,我不減總成了吧!童老師還在這兒呢,你真讓我丟臉。”陶濤氣得鼻子都要冒煙了。

“人家童老師教書育人,很能明辨是非的。是不是?點菜,點菜!”左修然揚起嗓門向外喊道。

童悅看著陶濤,有些忍俊不禁。有個這樣的老公,做妻子的一定不會悶。

葉少寧調侃道:“童悅,看不出來吧,這兩人結婚五年,還這麽肉麻兮兮的。”

左修然擺擺手:“童老師,其實幸福不是秀的,而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在婚姻的法則裏,第一是愛,第二就是要肉麻。你對老婆都像個正人君子似的,有必要嗎?葉少寧,你要好好向我學習。男人嘛,要玩就是玩的樣,真的定性了,那就徹底改過自新,別吃著碗裏還看著鍋裏的,當心鍋翻碗碎,玩出人命。”

“左修然,你很有心得嗎?”陶濤眯起眼。

“這都是左太太調教有方啊。想吃什麽?”左修然忙把菜單遞給陶濤。

童悅咳了一聲,擔心自己笑出聲來,悄悄地看葉少寧。不曾想他也在看她,一雙眼睛亮得驚人。他的一雙手還在桌下握住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膝蓋上,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輕撫著。

站在山莊熾亮的燈影下,目送左修然的車遠去,童悅久久沉默。葉少寧把車開過來:“想什麽呢?”他從後座拿了件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有一點羨慕。”

“也是吃了很多苦才守來的。”

她點點頭。經歷了風雨的婚姻才會倍感珍貴,幸福從來都不會一馬平川。

“陪我去一個地方。”她辨認了一下方向。

他沒問去哪兒,只是順著她指的方向往前開去。路越來越開闊,車越來越少,路邊的燈光稀了,空氣裏有潮濕的泥土氣息。

“就在這裏停一下。”她說道,把頭扭向一邊。

“沒吃飽?”他看了看四周,前面有一處密集的燈火,是青台的高速入口。附近是加油站、汽修廠,還有一些小吃店。他們的車停在一家牛肉拉面館前,空曠的場地裏停了不少跑長途的大貨車,生意顯然很不錯。

她沒接話,也不下車,只是定定地看著。

約莫過了一刻鐘的樣子,從面館裏走出三個人。最後面是一位微胖的女子,腰間紮著的圍裙上油漬斑斑,頭發被風吹得東倒西歪亂蓬蓬的,倒是那張臉依稀還能看出年輕時的俏麗。等兩人上了大貨車,她隨意地用手指撥弄了兩下頭發,大聲叫道:“兩位老板下次來青台,一定記得來照顧我的生意!”

“當然,老板娘這麽熱情,我舍不得不來呢。”貨車司機嘻嘻哈哈地笑著,發動引擎,融入夜色。

她在外面站了一會兒,然後就進了面館。

“你看見她了嗎?”童悅趴在車窗上,聲音幾不可聞,像是不堪重負,已筋疲力盡。

“嗯!”葉少寧輕輕蹙起眉。

“我以後老了就是這個樣子。”她閉上眼,自嘲地勾起嘴角。

他不解地摟過她,發現她的指尖冰涼,身子也在輕輕顫抖。

“別人都說我們倆很像,其實我遠不及她漂亮。我小的時候,她非常疼我,我穿的裙子、紮的辮子,總讓桑晨羨慕到哭。桑晨經常賴在我家不肯回去,喊她媽媽。她帶我學畫畫、拉小提琴,晚上陪著我做作業。她唱歌很好聽,也做得一手好菜。她那時愛帶我去遊樂場,有一個叔叔總過來陪著我們。那個叔叔每次開的車都不一樣,他帶我們去郊外,車開得非常快,我開心得又叫又跳的。回家時,她叮囑我不能把叔叔的事告訴爸爸,因為叔叔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在我十二歲那年,為了那個秘密,她放棄了工作,放棄了爸爸,還放棄了我。”童悅的語調很平靜,好像在講一個物理定律,條理清晰,“從那以後,我們就很少見面了。聽說她辦過公司,也幸福過,可現在,她是一個人,全部的家當就是這家面館。”

“少寧,我哥哥姓韋,我姓童,我爸爸現在的妻子和我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她才是我的生母。”她又將臉緩緩轉向面館,“這樣的我,你還願意以結婚為前提繼續交往嗎?”

那真是一個很會善待自己的女子,連名字都取得好聽,叫江冰潔。

“姑娘家的容貌,二十五歲前是爹媽給的,二十五歲以後就靠自己修煉了。”每次出門前,她都要拾掇很久。小童悅站在化妝台前看她畫眉、描唇彩、刷腮紅。她已是一朵花了,這一打扮,花就更嬌媚了。

但這朵花在童大兵面前,是長在高高的懸崖上的。只有看到那位叔叔,才會羞答答地盛開在塵埃中。

從小到大,許多人初見童悅,都會驚嘆她的美麗。童悅聽了,心下戚然。她從不把自己當花,只當自己是根草。事實上,她也就是根草,漫漫荒園,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樣的草生命力才會強,花再嬌艷也始終有凋謝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