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八章

一輪暖陽高高掛在天上,垂射敦煌郡。

天光下, 敦煌石洞鱗次櫛比陳列在兩側, 聲影靜謐。一隊侍衛侍衛在外, 身著當地百姓服侍,因著石窟平靜,並無歹人作亂, 侍衛們日常姿勢也見了一些放松, “……本來護送主子千裏迢迢來到這兒,心中實在有些不解。但隨侍在主子身邊, 瞧著主子與鳳夫人這般辛苦,倒覺得兩位夫人分外可敬了。”

“是呢,說起來, 主子連今年的新年都是在石窟中摹畫度過的呢!”

桓衍從內而出, 聽著侍衛三三兩兩的聚處說話的聲音, 伸出手在唇邊掩飾咳嗽, 見著眾侍衛恢復肅穆,方沉聲開口道, “夫人離開故土, 甚至連夫君和剛剛出生不久的小殿下都拋下, 不遠萬裏來到敦煌, 自然不是為了犯傻的。咱們這些人好好侍衛夫人安全,也就是了!”

眾人都肅然應道,“是。”

初夏的敦煌,沙棘吐著新綠, 生機勃勃。

小半年來,顧令月走遍了半個莫高窟,伸手摩挲過多個石窟石像的線條,潛心磨練,畫藝長足進展。

這一日,靜心祈禱之後,閉目沉思。半年來臨摹的佛像一一閃過心頭,毫發畢現。待到一切沉澱在心中,睜開眼睛,心思清明,執起畫筆在面前雪白的畫帛上畫《萬佛朝天圖》。

《萬佛朝天圖》需於方寸畫卷之中畫出各色佛像法相,工程浩大。顧令月專心致志,幾乎將全幅心神投入其中,不知不覺小半月時間過去,待到《萬佛朝天圖》畫就,只覺身心俱疲。

鳳仙源立在身後,驚嘆的望著面前懸掛起的這幅占地頗大的巨作,“阿顧,這畫……這畫……”這幅《萬佛朝天圖》中,數以千百計的佛像大大小小陳列於其間,法相精妙,形態各異,雖則佛像數目眾多,但布置精妙,設色相宜,令人不覺有擁擠繁雜之感。反而覺莊嚴震撼。

贊嘆的望著這幅《萬佛朝天圖》良久,轉向望著顧令月,目光復雜,“阿顧,此圖,瞧著這幅《萬佛朝天圖》,你的技藝已經臻於大成了!”

顧令月神色疲倦,眉眼下一篇青黑,道,“這畫我已經傾盡所能,到了極限。怕是兩三年內,都不可能有寸進了!”

鳳仙源聞言失笑,“阿顧這話就有些貪心了!”她道,“丹青之道,路遠而阻,你年紀輕輕已經得了如此成就,已經很有靈性了。若還這般不知足,難道還想要一日千裏,蹴而登頂麽?”

顧令月唇角泛起淺笑。擡頭望著石壁上掛著的畫卷。這幅《萬佛朝天圖》是她此時所能設想的構圖最復雜,技藝最艱森的一副作品。此前為了畫就,傾盡了無數心血。此圖既已成,全部的心氣忽然松懈下來,忽然之見,開始刻骨的千裏之外長安的人,思念夫君姬澤和愛子麟奴。

“師姐,”她開口道,“我想要回長安了!”

鳳仙源聞言怔了片刻,淺前過了片刻方笑起來,“也好。”

雖然當初她們預定在敦煌臨摹的時間是一年,如今不過才過了九個月,但這九個月在莫高窟的時光中,她們走遍了大半數知名石窟,臨摹了近千幅石像,獲得了極深的體悟,在丹青之上的體悟已經晉升極多。就算再多留剩下的的兩三個月,最多也不過能得到些許寸進。算來意義已經不大了。

“阿顧這是想長安的人了吧!”鳳仙源瞧著顧令月,忍不住調侃了一句,見顧令月面上微微泛紅,目光柔和,不由得心中生起一絲欣慰之意,“如今起身回長安,說不得能趕上初夏的第一場雨。”嫣然道,“說起來,大郎也大了,我也想她了。既然阿顧起了心,咱們就快快回去吧!”

顧令月眉開眼笑,“這就再好不過了!”

回長安的念頭沒有開始便也罷了,一旦提上心頭,便燒灼不已。兩名女子便都歸心似箭。人馬迅速的收拾返回長安。

宣陽二年五月

長安的春天緩緩過去,夏日枝頭綠蟬鳴叫。

一隊馬隊從長安郊外涇陽道上緩緩駛來,馬車之上禦者形容疲憊,猶如經過了一段漫長的旅程。

泰陵

這座神宗皇帝陵墓附城清閑而又安寧,杜永新提著籃子,前來市場買菜。這裏的生活清閑而又安寧,幾乎忘記了數年之前長安的繁華雨露。

一名熟人見了杜永新,喚道,“杜娘子,我剛剛遠遠的見你家門前停了一輛車馬,似乎有訪客來尋。”

杜永新眸光中閃過一絲訝異之色。有禮致謝,“多謝丁大叔。我這就回去看看。”快步趕回家門。見著一間小小的宅院門前,停著一座馬車。

屋子門扇洞開,侍人在廊下伺候,一名年輕女子坐在其上,聽聞腳步聲擡起頭來,露出一張記憶裏熟悉而又陌生的容顏。

多年的歲月霎時間從記憶中緩緩流過。仿佛從前時光匆匆回來,映現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