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風欲靜而心不息(五)

一床棉被被顧天北結結實實壓在身下,他側枕著手臂, 雙腿微曲, 呼吸正沉。

連睡覺都是這麽別扭委屈的姿勢。

年畫用手指觸著他滾燙的額頭, 順著他額頭蹙起的淺淺紋路,撫到他眉眼,輕輕摩挲,又一路輕柔向下,撫摸他高挺的鼻, 指尖停留在他又幹又燙的唇上, 戳了戳。

就著這姿勢,靜靜地看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麽。

許是感覺到些微癢意, 顧天北的兩片睫毛輕輕煽動了一下, 年畫慌忙要把手拿開, 與此同時,他迷迷糊糊地伸手, 握住她的手指。

然後他翻了個身, 將他的手指握進懷裏。

年畫順著他的動作跌坐在床上,措手不及。

顧天北的呼吸越發地沉, 她不敢驚擾病人,只得小心翼翼地用小手指尖在他掌心輕撓了撓。

呵癢癢般的輕柔。

顧天北果然眉心一動, 松了手。

年畫突然眼眶發熱, 好像被回憶燙到一般。

那年冬天, 在面館的後廚裏, 他笑得太好看,她忍不住去捏他臉頰,結果反被他捏住手指,動彈不得。當時她就是這樣,輕輕用小手指撓了他手心……

曾經她以為時間已經將一切都改變,他早已不是活在她心中的那個少年,她應該放下過去,向前走了。

可偏偏有很多這樣的時刻,那些沾染著過去的小小細節,殘忍地提醒著她,他就是顧天北,他還是顧天北。

可他們現在又算什麽呢?

她帶著對過去的執著和介懷,無法向前也無法後退。

……

年畫找出一床厚棉被將顧天北嚴嚴實實捂住,只露出鼻眼可以呼吸,又去冰箱裏找出冰袋,用濕毛巾包住放在他的額頭上,幫他物理降溫。

大概是突如其來的冰涼讓他感覺舒適,他輕輕皺了皺鼻子,用側臉蹭蹭枕頭。

斂去白日裏的各種面貌,乖巧地像個孩子。

年畫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已經是晚十點半了,她來來回回將冰袋換了幾回,又怕太冰讓他不舒服,索性端了盆冷水來,用毛巾給他敷,每隔幾分鐘都再換一次。

前一晚只睡了四個多小時的顧天北陷入黑甜的夢中,難得地睡了個好覺。

十一點,年畫估算著他差不多要醒了,將退燒藥和水備好了放在他手邊床頭櫃,收拾了水盆去廚房。

冰箱裏有現成的西紅柿雞蛋,還有一包龍須面,她剝了棵鮮嫩的小蔥,開火為他做一小碗西紅柿雞蛋面。

空腹吃藥是會胃疼的。

年畫將一碗色澤亮麗的面條端出來在餐桌上放好,隨手將餐桌的吊燈扭開,豆黃的燈光籠著她,在純色的桌面上勾勒出一個賢惠的影子。

她突然間泄了氣般坐下來,拖著腮左思右想,被自己氣笑了。

說好的不認識不理會不關心呢?她現在又是在做什麽啊?

她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對著衛生間的鋥亮的鏡子看到七年前那個一腔熱情、笨拙付出、不管別人是否想要的小姑娘。

她無奈地想,或許,她也從來沒變,還是那個稚嫩又執著,只想對他好的年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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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天北感覺嗓子在冒煙,幹得幾乎要燒起來,他忍不住清了清嗓子,翻了個身,終於醒了。

迷蒙地睜開雙眼,陷入一片昏暗,不甚明晰的小夜燈帶來點點柔和的光影,堪堪看清眼前的景象。

細長的玻璃杯,蓄著八分高的清水,他用手心觸了觸,溫的。

那水還沒觸到唇角,已然濕潤了他的心。

顧天北就著溫水吃下一片退燒藥,趿上拖鞋走出客房。

外套被年畫扒下來放在床尾,他也沒穿,就這麽單穿一件黑色的毛衣,悄無聲息出現在洗手間門外。

兩雙各懷心事的眼睛在鏡中對望。

年畫見鬼般彈開,等看到他身上的衣服,拍著胸脯兇神惡煞地說:“你是打算把自己凍死在這,強行碰瓷嗎?”

顧天北擡眸盯住她氣勢洶洶的模樣,有些想笑,笑意在嘴邊忍了忍,沉聲說:“吃過藥了。”

聲音還是有些啞,低低沉沉的,有一種別樣的磁性。

“吃過藥了?”年畫眼底流轉一絲失望,撇開眼去,低聲嘟囔:“餐桌上有面,你想吃就吃。”

說完,她低了頭,側身從他身邊擦過,來到客廳。

黑衣黑褲的顧天北鬼魅一般,跟著她,亦步亦趨。

年畫本就心緒雜亂,簡直想躲他遠遠的,他微熱的氣息在身後清晰可聞,像個會發光的危險物,讓人難以忽視。

她心虛地轉身,想將人兇回去,怎料一個回頭下巴就蹭到他肩頭。

電石火光間,顧天北垂眸對她笑了笑,手掌撫上她後腦勺。

年畫眨了眨眼睛,雙臂僵直地貼住身體,一時間大腦有些斷線。

顧天北就著這個極像擁抱的姿勢,手指在她發尾劃過,下一秒,年畫眼前出現一片蔥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