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地自由他天自茫(第2/2頁)

冒著霏霏細雨,褚仁站在北京火車站廣場前的天橋下,依然有些迷茫。

褚仁去了一趟山西,把自己“前生”走過的地方又走了一遍。四百年滄海桑田,不僅人非了,物也不是。那些紀念傅山的旅遊景點,皆是樹小墻新,生搬硬造,看起來是如此陌生,完全不是自己記憶中的樣子。

唯有那株古槐還在,卻已經枯萎待死,枝幹盤曲著,如同冠狀動脈的樣子。樹下一地的樹膠蟲卵,像是被啃噬得千瘡百孔的記憶。樹下,應該還埋著那匣紙吧?但褚仁已經絲毫不想把它挖出來。偽造傅山的書法,對自己經歷的一切,都是褻瀆。

而當年那開滿杏花的小小院落,早已無跡可尋,原本的位置上,是一條筆直延伸的省道。至於衛生館藥餌,自然也早已沒了痕跡……一切都改變得天翻地覆,像是在嘲弄褚仁這個驅馳百裏,前來尋夢的人。

但是,似乎有一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找回來了,是什麽呢?褚仁皺著眉頭,努力思索著。那是……自己作為齊敏和傅仁時的性格吧。原本的自己,內向、孤僻、不擅長與人溝通。而旅行中的自己,卻變得明朗陽光起來,更像在清朝的自己。或者因為到了陌生的地方,在陌生的人群中間,便可以放開懷抱吧?這一點,地域的旅行,和時間的旅行,都是一樣的。

褚仁背著背包,沿著長安街茫然地走著,任細雨打在臉上,帶來一絲清涼,卻無法澆熄心中的茫然。

很快就要開學了,是去學校報到,學那個自己不喜歡的機械專業嗎?畢業後經營父親的公司?還是,繼續去拍賣行,找份工作?自己這樣的高中學歷,會有拍賣行要嗎?或者,去行醫?二十歲的中醫,縱然是真國手,會有患者信任嗎?

不知不覺,已經快走到建國門了,褚仁猛擡頭望向馬路對面,國際飯店會議中心上高懸著一塊廣告牌,是一家拍賣公司的預展。

因為是工作日,天氣也不好,預展會場幾乎沒有什麽人。這也是一個小型的拍賣,只有書畫和鼻煙壺等一些雜項。

轉過一扇隔屏,褚仁不經意地一擡眼,便如電擊一般,僵立在那裏,全身的血似乎一下子凝固了。

眼前三尺,掛著一幅畫,水墨絹本,畫的的中央是一株碩大的槐樹,槐樹之上,是遠山、夕陽和大群驚起的昏鴉,樹下是兩個士子,頭戴巾幘,身著漢服,並身站立,眺望著遠方。款識只有傅眉、傅仁四個字,鈐印是朱文的“眉”字在上,白文的“仁”字在下,正是當年兩人合作的那幅畫!

褚仁只覺得呼吸都不順暢了,伸手想要去撫摸,又怕褻瀆了,手指和那畫距離一線,僵在那裏。果然那一切都不是虛妄!這幅畫,竟然流傳了下來。

褚仁只覺得胸中像要炸開一般,想要找個人傾訴,想要告訴這個時代的每個人這幅畫背後的故事,他們的故事!然而……縱使心弦撥斷,世間又有誰人能懂?又有誰人能聞曲回顧?

褚仁抖著手,撥響了叔叔的電話。

“二十萬?”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詫異。

“對,二十萬,我有急用。”褚仁咽了口口水,聲音也有些顫抖了。

叔叔沒說什麽,很快便有了轉賬的短信。褚仁看到短信,心中一熱,其實,叔叔對自己,並不像之前認為的那麽冷淡,只是以前不懂,現在,懂了。

褚仁辦好了保證金的手續,又依依不舍地,扭頭看了看展廳,明天,便是拍賣的正日子,這一次,一定要志在必得!就在要轉身而去的那一瞬間,褚仁忽見門旁一角立著一個易拉寶,寫著“招聘”兩個大字。

褚仁突然下定了決心,筆直地朝易拉寶後面的那個小桌子走了過去,對著桌後的那個男子,微微一躬身,說道:“您好,我是來應聘的。”

那低頭玩著手機的男子擡起頭來,粲然一笑。

褚仁一下子驚呆了。

注:

[1]醫之好治不病以為功:出自《韓非子·扁鵲見蔡桓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