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詩詠十朋江萬裏(第3/3頁)

“那又怎樣?我又不是神仙魔法變出來的,總不會一過午夜,便噗地一聲不見了。”說道這裏,褚仁不禁想到了灰姑娘的故事,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知不覺,第二壺酒也已經空了,那些酒,多半都進入了傅眉的腹中。傅眉已經有了八九分醉意,晃著酒壺,撒嬌似的說道:“還、要!”

“沒有了……你醉了……”褚仁擔心地說道。褚仁知道傅眉心中有事,但是他若不肯說,定然是問也問不出來的。

“唔……”傅眉口中輕聲支吾著,一只手指插在酒杯口中,把那杯子在桌子上團團轉著。轉著轉著,只聽啪的一聲,杯子不小心被轉到了地下,碎成了片片。

傅眉看著地上的碎片,赧然一笑,“你知道爹爹為什麽讓我回來嗎?”

“為什麽?”褚仁一驚,盯著傅眉。

傅眉把手臂伸直,擱在桌上,側頭枕著,避開了褚仁的視線,喃喃地說道:“爹爹裝病臥床,一切回訪應酬的事兒,都由我來出面……馮大人七十大壽的壽宴上,便有人提出,若爹爹因病不能應試,由我代考甚至重新舉薦我也是使得的……”

褚仁一下子便明白了傅山之意,傅山要守住自己一生的節,勉強赴京已經是底線,體仁閣這殿試之所,是絕不能踏入半步的。但若真是有人舉薦傅眉,只怕這事情便不好收場,總不能父子二人一起裝病,所以,讓傅眉回鄉,是最好的選擇。

“仁兒……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沒有故意展露鋒芒……真的!但才學這種東西,是藏也藏不住的……”傅眉沒有擡頭,只是伸張著五指,似乎前面有什麽漸去漸遠,無法挽留的東西,抓也抓不住。

“那閻修齡自己做自己的隱士,閻若璩卻可以參加這次博學宏詞……”傅眉依舊喃喃自語。

閻修齡[8]和閻若璩父子,褚仁隨傅山拜會過。父親明亡後一直隱居,兒子很是熱衷功名,然而卻屢試不第,文章才學,均不如傅眉遠甚。這對父子,剛好比傅山父子小五六歲,家世也相仿,唯一不同的是,閻修齡自己守自己的節,卻並不限制閻若璩出仕。

褚仁能夠理解傅眉的心境,之前傅眉一直在市井隱居著,雖然自負滿腹經綸,但未必知道自己與天下文人士子相比,處於什麽樣的水平。此番進京,才算真正融入了文壇,想必以文章才華震驚了四座,面對眾人的贊賞,免不了會對自己這些年來辜負的年華與學識,更多了幾分深深的惋惜和遺憾。這一次,應該是傅眉一生當中最接近自己夢想的唯一的機會吧?但是因為忠與孝,又不得不眼睜睜地放棄[9]。

褚仁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傅眉,因為任何話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過了很久很久,褚仁才輕聲問道:“不甘心嗎……”

傅眉恍惚地擡起頭來,輕輕搖了搖頭,“我也是生於大明的人,我也是……明的遺民,只要天底下還有一個遺民牽掛著大明,只要……還有一個在屠城中劫後余生的人,記得仇恨,我便要……與他們同在!”

傅眉說完,重又把頭枕在了自己手臂上,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一滴淚,滑過鼻梁,落了下來,那淚,凝在桌上,在燈下渾圓閃亮,猶如珍寶。

而此時,四下裏的鞭炮聲噼裏啪啦驟然響起,子夜已過,新的一年到來了,歷史又翻過了新的一頁。

注:

[1]戴夢熊的詩為《詩奉傅青主先生》,傅山的詩為《與某令君》。

[2]馮溥:明崇禎十二年舉人,清順治三年進士,居翰林十余年,愛才好賢。

[3]魏象樞:山西省大同府人。順治三年進士,被史家譽為清初直臣之冠。

[4]戴廷栻:明末清初著名學者、收藏家、反清領袖。山西祁縣人。與傅山同為袁繼鹹門下。

[5]滿洲衣冠滿洲頭……:傅山《八滿詩》

[6]王弘撰:明末監生,南京兵部侍郎王之良第五子。明末清初學者、書畫家。博學宏詞科他裝病避考沒有成功,最終還是參加考試了。他在《省耕詩》的試卷上寫下了“素志懷丘壟,不才媿稻粱。 ”的詩句,最終得旨回籍。

[7]多爾博:多鐸第五子,過繼給多爾袞。

[8]閻修齡:清詩文家,明亡後隱居。閻若璩:清初學者,通金石考據。屢試不第之余,這次博學宏詞也落榜,後參與《大清一統志》編撰。

[9]本章大部分都是史實,但關於傅眉被舉薦的事是杜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