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框中人(下)

哄小姑娘是件非常累人的事情, 若在平日, 卻也可以稱為情趣,他也願意哄她逗她,但時局紛亂, 沈度能留在後院的心思並不會太多,這就成了負擔。

沈度雖然自認輸得起, 可這昨夜和今日總是難免會反問自己, 他這樣隨心所欲究竟有沒有做錯?

沈度是男人, 他遠比姬央更知道男人的劣根性。一時情熱,並不是一世都能情熱。

難道祁北媛、柳瑟瑟等人的容貌在初見時沒打動過沈度的心?自然是有的,否則也就不會是她們幾人進了信陽侯府, 但之後沈度對她們的熱度又維持了幾時?

就連沈度自己也不知道他對姬央的興趣又能維持幾時。他的娶妻之事本絕不該隨心所欲由著性子來,但沈度的天性裏本就有絲放縱和不羈,在他父兄死之前,他過的就是浪蕩子的日子,是後來肩上壓下了擔子才將從前全部摒棄的, 但本性卻難改。

再次將姬央接回來, 雖然是沈度一時沖動,但也是因為他性子裏有這種狂妄。若是一個男人連心裏想娶誰都做不到, 即使最終坐擁天下也沒什麽可自喜自樂的。

所以當時沈度明知自己被蘇後算計,卻也並未有多少氣惱。他的確是受姬央吸引, 連什麽時候動的心都沒察覺。如果不能娶她就必須放她走,那他還是願意娶她,並承受隨之而來的後果的。

而現在沈度的煩躁來自於他的不確定。不確定他頭腦發熱為這樣的小公主值得不值得。

姬央的優點就那麽有限的幾個, 再美的容顏也有凋敝的時候,不過她的缺點沈度卻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姬央的確喜歡他,那種喜歡純粹而熱烈,無暇珍貴,但她的喜歡卻也狹隘而自私。在她的眼裏除了他沈度就再看不到其他人,愛屋及烏對小公主來說是並不成立的,她性子裏的貪玩散漫,也不會讓她有太多的責任心和為之去改變的決心。

姬央在初嫁入沈家的時候還去戚母和薛夫人跟前賣了幾日乖巧,但後來就再也不見親近,誠然是沈家的人在疏離她,但她也再沒為之努力過,她只悠閑地當著她的公主,遇到委屈就想念洛陽而已。

男人也是娘生的,不是神,也會有疲倦、有痛苦、有覺得無能的時候。所以太累的時候沈度並不願意到北苑來,因為那時候他不會有精力哄姬央,他會想去上珍苑、浣花苑那種讓他舒服而不會被人啰唣的地方,無關情欲,就是靜一靜,有人會在他的太陽穴上輕輕按壓為他紓解。

沈度實在沒有心情再哄姬央,只拋下一句“晚上我回來用晚飯”就走了。

姬央看著沈度的背影,在剛才的那個刹那,她敏銳地察覺到了沈度的不耐和隱忍的煩躁。

心存猶豫和疑惑的人,本來就會比平日更敏感。

整個下午姬央都在信陽的外郭遊蕩,直到日薄西山也沒有打道回府的打算。

玉髓兒忍不住道:“公子,侯爺不是說晚上陪你用飯麽,現在是不是該回去了?”

姬央隨手從試吃的蜜餞罐子裏拿起一顆蜜棗嘗了嘗,對老板道:“把這個給我包一份。”

“公子。”玉髓兒是越來越琢磨不到她家主子的心思了。

“我們不回去用晚飯,去前頭的張家豬頭店吧,上次吃過他家的炙豬頭肉,還不錯。”姬央道。

聞著烤豬頭肉的香氣,姬央還讓玉髓兒去旁邊的王家酒鋪買了一角酒。冀州雖然禁酒,但那是禁止冀州境內之民用糧食釀酒,可並沒有禁止商人從其他州郡將酒運來販售,不過稅錢抽得很高就是了。

姬央啜了一口王家酒,烈得辣人,酒入喉頭,嗓子仿佛被刀割一般,像姬央這種喝宮中百花蜜釀的人自然受不住北地的辣酒。不過今夜卻覺得辣得痛快,姬央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

夾起一片豬頭肉,肉還是那肉,老板也沒換人,可味道總覺得再無前次的驚艷,心情變了,仿佛味蕾的感覺也跟著變了。

炙烤的豬頭肉已經變涼、變硬,姬央再沒動過筷子,不過那一角酒卻已經飲了一大半,此刻她的腦子竟然還清醒透亮,這讓姬央好生失望。

夜已深,付了賬,姬央也沒急著回府,放著馬車不坐,在夜闌人靜的路上踢著小石子兒玩兒。她偶爾擡頭望向侯府的方向,也會忍不住去猜沈度今晚回來用晚飯看不見她時的表情,憤怒?失望?煩躁?不耐?

管他的呢。姬央一腳將地上的石子兒踢到了天上。

姬央心裏有一把火,沒法燒死別人,就只能五內俱焚,環顧四周,甚至連個訴說傾聽的朋友也沒有,只有那倒黴的小石子兒。

走到街尾,不知何時那裏已經站了一個人,背手而立,身姿筆挺。

林瑜上前兩步搶到姬央前頭將她擋住,姬央卻從她的肩後冒出頭來,“李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