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春情劫

這一夜,似乎分外漫長。

姚蔓青豎起耳朵聽繡樓外的動靜,風晃動檐上空燈籠掛架的聲音、樓上破了的欄杆接合處吱呀的摩擦聲、窗外突然掠過的夜鳥喈喈的叫聲……

忽然……

噗的一聲,似乎有什麽東西輕輕敲在窗上。

姚蔓青一骨碌從床上翻身坐起,披上衣服趿拉著鞋子匆匆下樓。撥開樓下門閂的時候,她注意到自己的手在抖,纖瘦蒼白的手指,帶著病懨懨的青色。

迎面一股混著胭脂的酒氣和寒氣,劉向紈動作極快地側身進來。姚蔓青慌張地向門外看了看,急忙把門掩上。

這樣的夜晚,這樣的場景,已經有過許多次了,但她仍然壓制不住自己的心慌,每次開門關門,都像有一座山迎面壓下來,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急著叫我來,到底什麽事?”劉向紈壓得極低的聲音中透著三分不耐。今晚萬花樓的飲宴未能盡興,臨走時那個叫雪嬌的紅牌阿姑臉上寫滿了不舍,送他到門口時,小指在他的手心裏撓啊撓,撓得他現在心還癢癢的。

最好三言兩語打發了姚蔓青,沒準還能趕回去和雪嬌鴛鴦帳暖,共此良宵。

“我……”姚蔓青兩只手絞在一處,羞恥和難堪讓她無從開口。

“你什麽你?”劉向紈更加不耐煩,“有話就說……”

姚蔓青心一橫,豁出去了:“我像是害喜了……”

“啊?”劉向紈疑心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這個月癸水沒來,老是犯惡心,奶娘說,怕是有了……”姚蔓青急急說著,“這才找你過來,向紈……”

劉向紈心裏打了個突,有些發愣。

“向紈,你快央家裏上門提親啊……”姚蔓青手心背後密密滲了一層汗,“這事叫我爹知道,會活活打死我的……”

“你有了身孕,找我過來幹什麽?”劉向紈忽然斜著眼睛看她,聲音裏透著一股子陰陽怪氣,“你不會抓服紅花喝了嗎?”

“不能喝紅花,奶娘說會死人的。”姚蔓青沒有留意到劉向紈異樣的語氣,只是溺水樣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慌亂之中,“我爹要是知道了,會打死我的。”

“那找我算個什麽事?”劉向紈慢條斯理地撣了撣下襟,似乎要把他和姚蔓青的關系給撣個幹幹凈凈,“誰知道你這肚子裏,到底是誰的種?”

“你、你說什麽?”姚蔓青有點蒙,她這一輩子,怕是都沒聽過這麽粗鄙下流的話,猝不及防間,竟不知道生氣,只是愣愣道,“你說什麽?”

“我說,”劉向紈睥睨著她,“你這繡樓的門,既是能為我劉公子開,自然也能為那些個什麽張公子王公子開。經手了這許多人,出事了抓我做便宜爹,這活計我可攬不來。”

姚蔓青的雙唇唰地沒了血色,渾身哆嗦著擡起手來指向劉向紈:“你、你血口噴人。”

“若沒我的事,那我就先走了。”劉向紈沒事人般,“你不妨把什麽張公子王公子的也找來問問,興許有人樂意當這個便宜老爹。”語罷作勢就要去撥門閂,姚蔓青頓了半晌,忽然瘋了一般撲過去,死死抓住劉向紈的袖子:“你不能走。”

“叫啊,叫得再大聲點。”劉向紈冷笑,“把你爹給吵醒,讓他看看他女兒做的好事。你們姚家可不是普通人家,聽說你有個姐姐,還在宮裏頭伺候皇上,這事如果宣揚出去,我倒要看看你老爹丟不丟得起這個人,你的皇帝姐夫丟不丟得起這個人!”

姚蔓青腦袋嗡的一聲,嘴巴張了張,眸中掠過極其驚懼的神色。劉向紈冷哼一聲,一把甩開她的手,開了門揚長而去。

說揚長而去也不盡然,出門之後,他還是極盡小心之能事,包括踩著凹窩攀墻出去的時候。

姚蔓青癱坐在地,地上冰涼,心中涼得更甚,面上卻是火燙得厲害。她擡起頭看著大梁,想象著自己單薄的身子被白綾吊起,晃悠悠地在半空蕩來蕩去。

再不然,前院還有一口廢棄的井,井裏還有水,漚著經年的惡臭。爹嫌那味道瘆人,差下人用青石板蓋了。那石板不重,挪開了,一狠心跳下去,也就一了百了了,要多少時日以後,才會有人發現自己鼓脹慘白的屍身?

姚蔓青像是魘住了,恍惚中,她似乎看到自己被一席破葦子裹了扔在亂葬崗上,一只腳上失了鞋,突兀地伸出來,幾只離群的癩頭野狗,圍著葦席吸嗅扒拉著。

眼前模糊起來,牙齒深深刺入唇中,鮮血的味道迅速在口中蔓延開來。不知為什麽,血腥的味道竟讓她莫名興奮。

眼前的場景似乎又有變換,沖天的火,血一樣赤紅,心中湧動著要把一切燒盡的罪惡渴望,還有鋥亮的尖利刀鋒,一下下捅進劉向紈的身體裏,發出好聽的聲音。溫熱的血噴濺在臉上,親切得像娘親的撫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