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胡為不歸

定權返回西苑時,天已全黑,遂與阿寶同承而行,阿寶見他一語不發,與下午的模樣迥異,也便低頭緘口。定權閉目一回,回過神來,睜眼正瞧見她頭上發旋,頗覺可愛,不由伸手去摸,卻見她如飛般便將頭偏到了一旁。定權望著她,目光漸漸冷卻了下來。阿寶亦覺出自己失態,偷偷看了定權一眼,也不敢再多動作。

一路二人相對無語,同至宮門之前,忽覺車外光影透簾,連忙甩開帷幕下了車。這才看見西苑宮門外竟守了一層的人,皆提著大內字樣的燈籠守候在外,方不及詢問見周午便已經急急奔了下來,嘴中叨念道:“殿下怎麽才回來?康寧殿陳大人,已在此處等了殿下半日了。”

定權擡眼望去,果見皇帝的近侍陳謹站在人群之首,他親自出宮之時不多,定權心中躊躇,知道必有不尋常事。陳謹也見了他,連忙上前匆匆施過禮,道:“臣來傳陛下的旨意。”定權方想跪拜,又聞他催道:“殿下不必跪了,是陛下口敕,叫殿下入宮的。”定權問道:“此刻?”陳謹答道:“。”定權皺眉道:“看著時辰,怕宮門已下鑰了罷?”陳瑾道:“陛下有旨,留門等候太子殿下。”

事體如此嚴重急迫,定權卻不敢怠慢,知道陳謹素日與中宮藩王皆過從甚密,轉念一想,又問道:“陳總管可知陛下宣詔為公為私,本宮也好換過衣服。”陳謹道:“這個臣並不知曉,只是傳旨而已,旨意緊急,還請殿下速移玉趾。”定權愈發疑心,推脫道:“還要再煩總管捎待,我去換過衣服便騎馬過去,這不衫不履,怎好見駕?”陳謹見他身上打扮,亦不好阻攔,只好答應道:“是。”定權吩咐周午道:“快叫人去換馬。”周午答應著,便隨他一道進去了,甩下陳謹一幹人站在門邊,相視也無話可說。

阿寶方服侍定權脫下布衣,換上錦袍,便聞周午進來回報道:“殿下,馬已換好了。”定權揮手令阿寶退出,自己結束了衣帶,周午蹲下為他著履,問道:“殿下便穿這一身進宮?”定權道:“現下還不知出了何事,大夜間的穿什麽公服?”周午又問道:“殿下今日也帶她出去了?”定權道:“是。”周午搖頭道:“殿下又何苦費這個心,若真是有疑,逐出去便是了。”定權道:“你懂什麽?叫你的人依舊看緊了她。”周午道:“我只怕又弄出前頭那樣的事情來,殿下千萬不可再蹈覆轍。”定權不耐煩道:“孤心裏明白,你又何必再多口?”周午遲疑了半晌,終是開口道:“殿下的心思,臣還是知道一二的,不過是為了她的……”見定權陡然變了臉色,一雙眼睛滿是刻毒的望向自己,也自悔失言,道:“臣都是為了殿下。”定權呆了片刻,道:“罷了,走吧。”說罷起身出門,告知了陳謹一聲,帶了幾個侍衛,翻鞍認鐙,策馬疾馳而去。

直到在永安門外看見了早已守候在此不住張望等候的王慎,定權方安下心來。王慎趕上前去,也不及行禮,扯了定權便向晏安宮走,不等他說話,便先行問道:“殿下怎麽這時候才到,兩位親王已在裏頭一兩個時辰了。”定權見他焦急,問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王慎道:“陛下今日傍晚突然暈過去了。”定權心下一驚,忙催問道:“現下如何?”王慎道:“還不曾醒過來。”定權只覺一身筋骨都酸倒了一般,未及多想,又急忙問道:“幾時的事?怎麽回事?”王慎道:“還是向來的喘症,這幾年裏榮養得稍安。只是前幾日變天時又犯過一遭,見無大礙,便又撂開了。今日看了前方軍報,不知怎的忽然又發作起來,一時喘不上氣,急著叫殿下和二王都進宮來。大約是申時末酉時初的事情,二王即傳即到,殿下竟不知何處去了。”定權忽而收住了腳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笑道:“怪道陛下前些日說,因邊事艱難,今年端五之日宮中不宴。王常侍,孤今日去了何處,他人不知,常侍也不知道?還有陛下前日的病,究竟是誰教瞞住了的,我竟一言片語都沒有聽到?枉我幼時還尊過常侍一聲阿公,阿公眼裏卻早沒了我這個人罷?”他這般說話,王慎心頭也微覺難過,分解道:“殿下,臣有罪,只是臣也沒辦法,如今陳謹才是……”定權也不等他說完,提腳便匆匆去了。王慎嘆了口氣,也急忙追了上去。

定權進了晏安宮東殿的暖閣,見皇後和齊趙二王果然已經在內,周圍太醫院的人立了一堂,只是場面還不算如何混亂。皇後見定權進來,忙起身問道:“太子來了?”定權草草施禮道:“臣來遲了,還請嬢嬢恕罪。”一面說著,一面已經行到塌前,見皇帝臉色青白難看,問太醫院的院使問道:“現下如何了?”院使擡頭望了皇後一眼,見她點頭,方回答道:“陛下四肢逆冷,舌苔薄滑,脈息浮亂且緊,正是痰厥的症像。只是請殿下放心,陛下只是舊疾未愈,一時氣逆上沖,雖險卻不危。”定權只覺一雙手都涼透了,極力穩住心神,起身親自給皇帝把了脈,這才又問道:“何時可以蘇醒?”院使答道:“已有近兩個時辰了,既慢慢穩下來,便快了。”定權這才點頭道:“知道了。”又看了看二王嘆氣道:“看來今日果真是兇日。”二人隨著附應了兩聲,定權又問:“到底是什麽軍報?”定棠道:“這個臣等也不知,想來不是捷報便是了。”語氣頗有譏諷,幾人便不再說話,也覺無話可說。只是各懷了心思,守在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