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月的海(第3/7頁)

“可能是某種情結吧。”她回過頭,輕聲說,“我十八歲的時候看過一本書,那時候就想,總有一天要來非洲看看。”

“三毛的《撒哈拉》?”李嵐猜測。

趙一玫搖搖頭,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那本書還是我偷來的呢。”

李嵐知道她不願意再討論這個話題,每個人總會有點執念,否則活著就太過無趣了。趙一玫說是非洲情結,李嵐不置可否,但她知道絕對不是全部。

眼前的女孩很漂亮,蜜桃色的肌膚,酒紅色的長卷發,身材高挑,沒有化妝,卻有一種流光溢彩的美。

她不應該在這裏,李嵐想,她應該屬於另外一種世界。

此時的趙一玫正低著頭,認真注視著地板上落下的光影。

她笑起來有點輕佻,但很迷人,李嵐見過很多做志願者的女孩,她們大多心地善良,穿著打扮都很樸素,一看就是那種好女孩。

Rose,玫瑰,李嵐心想,這真是個有趣的小姑娘。

輸完液後,趙一玫執意要離開軍隊大本營,去醫院報到。軍事重地,本來也不該讓她舒舒服服地躺在這裏療養。

李嵐不知道趙一玫是靠著怎樣的毅力像個正常人一樣站了起來,晚飯是李嵐幫她從食堂打來的稀飯,趙一玫的手臂上還打著石膏,卻堅持要自己來。

趙一玫拉開病房的白色拉鏈,這才看清李嵐辦公室的全貌。木質的辦公桌靠在泛黃的墻邊,文件收拾得整整齊齊,桌上一支亂放的筆都沒有,一派軍人的習慣。

唯一的裝飾品,是墻上掛著的相框。趙一玫擡起頭,在看清照片的一刹那,她只覺得天崩地裂。

像是有人活生生挖出她的心,放在手心,然後用力一捏——

趙一玫彎下腰,五臟六腑一齊痛苦地叫囂。

她以為自己早已斷了七情,滅了六欲,卻在這一瞬間,被絕望如潮水般吞沒,窒息。

李嵐被她嚇了一跳:“你怎麽了?”

趙一玫強行將自己的血和骨一點一點拼回來,然後強迫自己再一次看向那張照片。

李嵐見她在看相框,出聲解釋:“我們部隊的合照,陸副隊和雷寬,你都見過了。中間那個是我們沈隊,出任務去了。你應該看了新聞吧,南蘇丹暴動,他們去把在那裏的國人給接回來。”

趙一玫沒說話,沉默了半晌,還是忍不住開口:“危險嗎?”

“你說呢?”李嵐說,“南蘇丹自獨立以來發生的最大規模武裝沖突,美軍都已經撤離了。”

說完以後,李嵐看了趙一玫一眼,見她還盯著那張照片,忽地反應過來——她那句“危險嗎”問的並非是南蘇丹,而是這個人。

李嵐警覺且好奇地問:“你認識我們沈隊?”

認識他嗎?沈放?

趙一玫陷入漫長的沉默中。她和這個人,曾住在同一屋檐下,相互憎恨了數十年。他恨不得她去死,她也不盼他活著。

趙一玫仰著頭,沉默地注視著他的照片。他依舊英俊逼人的臉,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嘴。一束陽光從窗口切下來,他在明處,她在暗處,所以她看得到他,他卻再見不到她。

她認真地凝視他。

過往的歲月只在一刻就無法挽回地坍塌了,原來對她而言,他已經變得如此陌生。

年少的時候,她以為自己會永遠愛他,哪怕他不愛自己,他這輩子也是屬於自己的,滿滿當當,只有她。

“不,”她搖搖頭,說,“只是很像我過去認識的一個人。”

“愛人?”

“不,”趙一玫說,“故人罷了。”

這一刹那,那些早已塵埃落定的過往,似乎卷起一陣細微而陳舊的風。她閉上眼睛,才終於肯承認,時光的大河漫漫,早已讓那些愛恨情仇變成上一輩子的事了。

而今生今世,他和她路歸路,橋歸橋,從此山水再不相逢。

生離亦如死別。

天黑下來以後,雷寬才終於抽出空來送趙一玫去醫院。軍事重地,別的車是不允許開進來的。

在出軍營的時候,突然響起一陣警報聲,趙一玫以為發生了什麽重大事故,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雷寬的對講機響起,他迅速拿起來,壓低了聲音和對方說話。

然後就見前方出現浩浩蕩蕩一列車隊,開著大燈,沙漠被照得如同白晝。最前方的一輛越野車猛地一個急刹,在雷寬面前堪堪停了下來。

車門被打開,趙一玫首先看到的,是一雙沉重的黑色軍靴,然後是淺綠色的軍褲,一雙長而有力的腿。

男人漫不經心地扣上軍帽,直直地向著雷寬走來。

趙一玫在看到他的一瞬間,整個人如墜冰窖,忍不住顫抖起來。

他背後是十幾輛刺眼的車燈,迎著月色和漫漫荒漠站立,像是收割命運的死神。

幸好雷寬馬上打開車門跳了下去。男人走到一半停了下來,雷寬對著他利落地敬了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