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策淩喜歡朋友,敬重英雄,尤其忘不了那出塵絕俗的一家人,對怡安分外憐惜。

  怡安是與和談使團一起來的,卻要先期回京。策淩從自己的侍衛裏派出幾個可靠能幹的護送。從喀爾喀往東,在蒙古境內,不會有什麽人為難靖安公主的女兒。

  告別策淩,一行人走了十天,遇上一對行商的中年夫婦,帶著一車西域藥材往東走。男的是蒙古人,沉默寡言,看著孔武有力,可惜微瘸。女的是漢人,年輕時必是個美人,逢人先笑,能言善道。

  女人看來是個愛說話的,旅途寂寞,又攤上個悶嘴葫蘆的丈夫,遠遠看見這群人,連忙趕過來搭訕攀談。

  近身服侍的都是年紀較大的嬤嬤,同侍衛又沒什麽可說的,怡安格格路上悶壞了,難得看見一個言談有趣的人,忙把她叫到車前說話。

  女人很會說話,哄得怡安格格笑個不停,與她一見如故,聽說他們要去潼關,可以同路一段,脫口叫他們搭伴同行。女人一口答應。

  眾侍衛來不及阻攔就已既成事實,看那女人容貌端正,目光清澈,手無縛雞之力,言談懇切,不象有什麽危險,便把注意力放在那個有武藝的丈夫身上。

  這對商旅夫妻自是阿格斯冷和圖雅扮的,與怡安一道,特特在不知內情的侍衛面前,演了一出偶然邂逅,一見投緣的戲碼,順利與怡安會合。筱毅則帶人在前面,準備接應他們脫離護送隊伍,折轉南下,直赴湖廣。

  之前,怡安適度地發了幾次小脾氣,展示煩躁和刁蠻。見圖雅實心巴結,又能籠絡住她,嬤嬤們樂得偷懶省心,時常放她姐妹二人單獨相處。

  怡安開心了幾日,卻真的煩躁起來。一日日接近中原,那煩躁也一日日強大起來,話漸漸變少,有時連圖雅也不理,獨自捧了那個水晶小燈籠出神。就連侍衛和嬤嬤們也發現了她的異樣,明明歸心似箭,不知為何又時不時生些事端耽誤行程。

  圖雅心中卻是有數,不急不惱,照常為她安排打點,沒有外人的時候,說些姐妹間的體己話,和從前家人的小故事。準噶爾之行,變化叠起,怡安的心情隨之顛簸,忽上忽下,短短時間內,嘗遍了希翼失望悲痛憤怒期待意外驚喜傷感惆悵,不要說一直生活平靜順利如她,就是一般的成人也難經受得住。更何況她必須做出一個關乎自己關乎很多人的困難選擇。

  聽說母親可能還活著,怡安心底十多年的渴望蠢動起來,一心一意想要找到她的下落,希望相見的一天。烏倫古湖見到圖雅和筱毅,得知母親萬裏迢迢回來接她,那份感動急切,恨不能生出雙翅,立刻飛到她的懷中,述說思念委屈。跪在父親墳前,想起薩娜放棄生命,追隨思想而去,心中滿滿是尋母的決心。

  離開烏倫古湖,敷衍準噶爾武士和清軍統領的試探,對應策淩的關心和審視,按照與圖雅筱毅商量好的策略演戲,等待與他們重逢的日子,怡安的思維一直興奮著,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充滿期待。圖雅再度出現,帶來完整而仔細的安排,帶著她渴望多年而不曾有過的姐妹親密,怡安先是歡喜過望,隨即意識到一個極大的難題——如果選擇與他們離去,去尋找生母,她就再也不可能回到北京,再也見不到紫禁城裏的嚴父慈母。怡安不知該如何取舍。

  雖然很小就與生母分開,她不曾懷疑母親的愛,一封封書信凝聚著母親的心血沾染著她的淚痕,一張張手劄記錄著她的隱忍思念,各色人等對她的善意背後是母親的苦心和細致。就算童年時,偶然覺得孤獨不幸,閃過對父母的怨恨,也在年歲的增長中消散,轉變為對命運的無奈和接受。了解父母經歷的種種挫折危難,更增添一份親近和感恩。他們的家早已散了,稱為覆巢也不過分,父母親卻用生命和智慧,用一切能想到的辦法,保存了她和哥哥,尤其為她保存了安穩優裕的童年少年。母親歷經艱險,好容易與哥哥在遠方安定下來,又為了她,因為擔心她在皇宮不能快活,冒著生命危險,返回大清。她如何能讓母親久等空等?豈能讓母親失望?

  圖雅姐姐小乙哥哥風餐露宿,跋涉千裏來準噶爾接她,甘冒風險費心勞力,想方設法周密安排。靖夷舅舅更是為了她的將來,為了她們母女團圓,把性命家族送到了刀口下。她如何能辜負他們的好意?

  可是,一看到那個水晶燈籠,一想到養父養母十多年養育之情,她又禁不住猶豫躊躇。十幾年,幾千個日夜,她是生活在養父母的眼皮下,享受著他們的關愛長大的。原先還不怎的,經過準噶爾對父親親族的失落,發覺北京才是故鄉,那個皇城才是家之所在,養父養母才是她的庇護,由衷起了陪伴他們養老送終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