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噶爾(第3/5頁)

  又說了幾句話,怡安看出老人精力不濟,已現疲態,只是憑一股見到她的興奮勉強維持著,想到她方才對兒子的拒絕,不覺有些難過,柔聲勸道:“祖母,我回來了,回來陪您。您要不要先歇一歇,睡一覺?我們回頭再接著說?”

  老人握著她的手,慈愛地望著她,眼中露出了然:“大氣的孩子,很象你母親。佛主保佑撫養你長大的皇帝皇後。你在這裏陪我很久了吧?先回房去歇歇再來。”

  轉頭對嬤嬤說:“噶爾丹策零還在嗎?叫他進來吧。”

  在門口與迎面快步而來的噶爾丹策零照了個正臉,怡安一怔,不由自主地站住。高大的身材,明朗的輪廓,仿佛就是模糊記憶中的父親。五官面貌很象母親為父親畫的肖像。只是神情蕭索,目光陰沉,不及父親爽朗可親。想起羅蔔藏索諾的說辭,不自覺地捏緊了拳頭。

  看見她,噶爾丹策零也是一頓,帶著兩分不確定輕聲喚道:“怡安?”

  怡安垂眸,屈膝行了個禮:“是,見過二叔叔。”

  噶爾丹策零張了張嘴,卻沒出聲,點了下頭,急急走進室內。

  怡安心緒煩亂,走走停停,沒走出多遠,就被人從後面喚住。

  怡安轉過身,恭敬地問:“二叔叔,是祖母喚我嗎?”

  “不是。”噶爾丹策零走上前,望著微微垂首的少女,神情復雜:“母親她又睡過去了。大汗告訴我,你想回阿克蘇看看。等這裏事了,我陪你去伊犁見過大汗,就去阿克蘇。”

  聽見他平靜地說出“等這裏事了”,怡安一震,忍不住擡頭,以目光責難。

  噶爾丹策零靜靜地回望著她,直到她先掉開頭,才不緊不慢地開口:“我母親,她身體一直不好,二十多年斷斷續續一直鬧病,最後這七年幹脆臥床不起。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母親不快樂。她能支撐到今天,我們都沒想到。見到你,了了她的心願,她也許就要去了。對於她,活著是折磨,死了是解脫,是新生。她仁和善良,為人慈悲,一心向佛。她的功德,佛主都記得。她的靈魂,一定會飛升極樂。”

  頓了一下,他接著說:“行宮的很多房間都沒有變動,還是十年前的樣子,只是隔一陣派人打掃一下。過去服侍你,陪你玩的人有些還在。你要是喜歡,就住下,願意住多久都可以。我會告訴總管,一切聽你吩咐。”她真的很象她母親,容貌象,氣韻更象,象她母親十四五歲時。

  “謝謝二叔叔好意。我回來就是為了探望陪伴祖母,一旦這裏事了,我就回京城。撫養我長大的皇後額娘也生病了。”她改了主意。那裏已經不是她的家,已經沒有她的親人。她不能一時任性心軟,再給皇上添麻煩。

  噶爾丹策零有些意外有些責備:“你不去伊犁?連大汗也不見嗎?”

  怡安沉默了一下,平靜地說:“大汗身體康健,福壽綿長,跟前有幾位叔叔姑姑,一定不會寂寞。皇後額娘唯一的親生兒子夭折,十多年來,我就是她的親生女兒,她就是我的親生母親。母親身體不適,女兒理當趕回侍奉。請叔叔替我向大汗謝罪。”

  “是不是羅蔔藏索諾對你說了什麽?”噶爾丹策零的聲音於平穩之下隱含危險。

  怡安淡淡一笑:“我三歲就去了北京城,在那裏長大。原先還不覺得,出塞後一路西行,才發覺我不喜歡成天騎馬,吃不慣頓頓牛羊肉,討厭大漠的風沙。到了準噶爾才發現,我聽不懂突厥語,就是蒙語說得也和這裏的人不一樣。我的家不在準噶爾。很多年前,準噶爾就沒有我的家了。”

  噶爾丹策零有些惱怒地責備:“可你還是準噶爾人!別忘了,你的身子裏流的是綽羅斯家族的血液,你承繼的是你父親的血脈。”

  “父親的血脈?叔叔希望我留下,招個倒插門女婿,把父親的血脈傳延下去嗎?”

  噶爾丹策零一窒,放軟語氣:“想見你的不僅僅是你的祖母,還有你的祖父。你一定讀過漢人的書,明白孝道。你知道要對皇後額娘盡孝,難道忍心讓嫡親祖父傷心?”

  怡安沉吟地問道:“叔叔希望我去伊犁,當面向祖父求證羅蔔藏索諾的說辭嗎?”

  噶爾丹策零皺起眉,眯起眼,有些難以置信地打量這個嫡親侄女。

  不等他回答,怡安貌似發愁地接著說:“皇上命我早去早回,又傳令喀爾喀和哈密兩處守軍加派人手,務必保證我的安全。博克塞裏處於準噶爾國土東陲,離大清邊境不遠,兩位將軍還非要塞給我一百多護衛。我擔心驚擾祖母,將他們留在城東,只帶了十個人進城。如果要穿越大漠去伊犁,恐怕兩位將軍少說也要派出一兩千人呢。會不會太招搖過市?關內有句話:秀才遇著兵,有理說不清。話都聽不懂,本來也說不清。萬一惹出事來,大汗會不會怪我?就算大汗不怪我,回頭皇上一定會罵我的。皇上性子急,說不定見我好久不回京,以為我闖了禍想逃,派人過來抓我回去受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