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第4/7頁)

三爺叫汝儉,他們家排名字挺有趣,姓溫,溫良恭儉讓。可惜最後一個算錯了,來的是個姑娘,讓字就空出來了。二品官員的兒子,落地就是侍衛。從小伴著皇子們讀書習武,大點兒基本都分派出去,這類人天生官途坦蕩。海蘭也憂心,當初極力不贊成,高攀人家,回頭讓人嫌銅臭,怕熱臉貼冷屁股。可是擔心很多余,兩家相談甚歡,商議著等海蘭過完了生日就下定。

小定那天,海蘭第一次看見了汝儉。和想象中的不一樣,他不是街面上浮誇拿架子的少爺,往那兒一站,身板筆直,勁松似的。練武的人,沉得住氣,眉眼間有堅定的光。瞧人大大方方,笑容也很溫暖。但畢竟才比她大一歲,故作老練之余,一個錯身,就見他慢慢紅了臉。

海惠有點羨慕她,“溫家三爺真不錯,我瞧挺好一個人,不像我給的那家,兒子腦滿腸肥,我實在不大稱意兒。”

海蘭這麽一聽,暗地裏有小小的歡喜,扭捏一下說:“哪兒好了,也就平平常常。人胖點兒有福氣,等將來自己持家操心了,自然會瘦的。”

不過兩門親事擺在一起,誰高誰低確實一眼就能看出來。汝儉比海惠給的那位爺更活絡,過了定,隔三差五登門拜訪來。天兒熱送果子送冰;天兒涼了,送羊肉送海參,很懂得討丈人丈母娘歡心。

他來了,偶爾也見上一見。上後邊花園裏,在臨水的回廊上,一個坐著,一個站著,兩兩相對,很覺不好意思。

爺們兒總要主動些,他就硬著頭皮和找她說話,“秋狝的時候我要隨扈,承德那兒有片圍場,野味兒多,你愛吃什麽,我給你捎回來。”

她抿嘴笑了笑,“我不要吃的,你給我帶只小兔子吧,我想養。”

他說好,後來揣在懷裏帶回來兩只,說一只太寂寞,兩只可以做做伴。

情竇初開的感情最美好,有候覺得成親的日子定得太遠了,一心想和他天天在一起。他常來,她遠遠看著,心裏就覺得有了根底。有一回她臨王羲之的字,他在邊上看著,趁左右無人,偷摸著親了親她的臉頰。

沒有什麽驚濤駭浪,他們之間的相處也和別人一樣。就是不能常見,婚前的規矩還是要守的。他說:“我每天下職從胡同經過,你站在樓上瞧著我,見一面我也足了。”

她心裏暖暖的,牽著他的手喃喃:“還有兩個月。”

他故意逗她,“什麽還有兩個月呀?”

她笑著捶了他一下,“還有兩個月海棠花兒該開啦。”

他知道她也在盼著婚期早早到來,年輕的少男少女,情懷真如詩似的。

然後就如他說的,每天下職繞上一個大圈子上秦老胡同來,兩個人遙遙相望,即便只看見個模糊的身影,也已經心滿意足了。

可是有一天他失約了,她暗想大概有事耽擱了,誰知當夜聽阿瑪說溫家出了亂子,父子四人都收了監。

她那時腦子裏一團亂,也不知道事情壞成什麽樣。問他阿瑪,她阿瑪只管搖頭,“不大妙,恐怕這回要栽了。”沉默著抽了幾口煙,看她一眼道,“把心思收收吧,不定往後怎麽樣呢。運道算好的,要是過了門再出事兒,你這一輩子就毀了。”

她回房哭了一宿,收收心,怎麽收心呢!海惠來安慰她,她靠著姐姐說:“我想等他出來,我心裏有他,這門親斷了,我以後也不打算嫁人了。”

總覺得有轉圜,誰知道朝廷判下來了,他爹斬監侯,三個兒子都流放長白山。這消息對她來說是晴天霹靂,她要去看他,要去送他,阿瑪把門拴住了不讓她出去。這個遺憾後來一直橫亙在她心頭,她是嬌養閨女,脾氣很倔,越不依著她,她越要惦念,這一惦念就惦念了十幾年。

十幾年,渾渾噩噩的過去了。家裏出了些變故,海惠沒了,悄無聲息地病死了。她父母只有兩個女兒,一個歿了,一個不願意嫁人,對他們來說是很大的打擊。

索家有錢,眼下只剩一根獨苗兒,提親的人幾乎踏破門檻。她是死心眼兒,誰說轟誰,就是不願意出嫁。她額涅哭著說:“你這麽著不成,現在不覺著什麽,將來老了準保要後悔。”

她根本不肯聽,“後悔也是我的事兒,我願意。你們再逼我,我就跳井!”人就是這樣,越親近的人,有時候受的傷害就越深。她自己也自責,她是個不考慮父母感受的自私鬼,給他們帶去了數不清的痛苦。

她癡心,一根筋到底,從十四歲一直等到二十七。

十三年,等得幾乎忘了自己。可是某天來了個姑娘,年輕輕的,醇王府的管家伺候著,端坐在堂屋裏。她進去請安的時候有點晃神,那眉眼間一股似曾相識的況味,也許會帶來什麽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