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天色放晴了,太陽融融照著,剛過完年,繁華褪盡,有種空洞懈懶的蕭條。定宜抱膝坐在台階上,日光照在頭頂,頂心一片頭皮曬久了發燙。腦子裏茫然,揪著一件事,壓在心頭太久,慢慢變得模糊了。索性不去想,叫底下人收拾了褥子,準備些吃食,已經有兩三天沒見著汝儉了,照例這會兒能探監了,回頭塞些銀子錢給獄卒,好歹進去說句話。

正琢磨要不要帶上海蘭,外面傳來門房說話的聲音,“七爺新禧,快裏邊兒請。”

定宜擡頭看,七爺踱著方步從門檻外邁進來,她起身迎了上去,“七爺打哪兒來?”

七爺說:“我從刑部來,弘策前頭審案子呢,我留在那兒旁聽來著。”說著搖頭,“三部九卿會審呐,形勢很不好。吉蘭泰別說指證弘贊了,他連自己的罪都不肯認呢。弘贊和弘策當堂爭執起來了,到最後拿你們的關系說事兒,說防著主審有失偏頗,當避嫌,你爹的案子只怕要換人接手了。”

她聽著,心直往下沉。這兩天眼皮老跳,就覺著這事兒不會那麽順利。她想過,實在走投無路了就一口咬定和弘策不相幹,到了這種時候,汝儉的性命就全在主審手裏,要是中途換了人,風險大到她不敢想象。

“如果換,換誰?”

七爺吮唇想了想,“不是裕親王就是睿親王。不過弘策有他的說頭,他不承認你是溫祿的閨女,只說是遠房的表親,兩家來往不多,不知道汝儉底細。年三十也是按著老例兒一塊兒守歲,這樣才可免你窩藏之罪。”七爺撫了撫後脖頸,長嘆道,“這回是難為壞老十二了,這種理由說出來其實很牽強,換了你,你信不信?如今端看宮裏怎麽斷吧,他們這會兒面聖去了,要是皇上有心偏袒,老十二主審的位置就不會動搖。只不過今非昔比,做得太明是不能夠了,那麽多人都瞪眼兒看著呢。”

定宜想起沐連勝來,“那天從朗潤園回來後,我奶媽子的男人怎麽處置了?”

七爺哦了聲,“弄死了。本想留著他禍害弘贊,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嘛。後來想想,事兒還是別捅到皇上跟前為好,否則少不得又是一場波折。槐樹居那兒全是墳圈子,宰了一埋,一了百了。”

恨雖恨,最後讓他落得這樣下場,定宜心裏也不好受。可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世道,本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丫頭來回稟,說主子吩咐的東西都備齊了,問先擱著還是裝車。她回身看了七爺一眼,“我這會兒得上刑部大牢去一趟,七爺自便吧!”

七爺遲疑道:“眼下這當口,別再生出什麽事端來。這麽的,我陪你一塊兒去,你換身衣裳,打扮成我長隨吧。話也不要多,說幾句就走。”

能這樣自然是最好,定宜應了,很快找出以前的衣裳換上,不枉從寧古塔背到山西,又從山西背回京來,要緊時候又派上用場了。

收拾停當這就往刑部去,刑部大牢比起順天府還嚴苛些,羈押的都是朝廷重犯,不是誰都能進去的。虧得有七爺這張臉,往那兒一杵,就是個打通關卡的憑證。

哥兒幾個接了賞,點頭哈腰把人往地牢裏引。這地方暗無天日,四周圍銅墻鐵壁似的,地牢深處點著火把,兩人高的墻頭上開一扇小窗,外面日光照進來,四四方方一個光柱,亮得眼睛生疼。

空氣不太好,吃喝拉撒全在一個地方,加上潮濕,那味道熏得人幾欲嘔吐。七爺掩著鼻子直呼受不了,定宜倒沒什麽,在順天府時點人頭上刑場,她也每每穿梭在這種地方,見怪不怪了。

汝儉的號子離那扇窗近,大約算得上是風水寶地了。這種地方每一寸陽光都很珍貴,物盡其用,定宜走近了看,汝儉沒事人一樣,居然還有心思在那兒揚曬稻草。

她低低喊三哥,吞聲哽咽了下,“別曬了,我這兒給你帶了褥子,比稻草強多了。”

汝儉無甚悲喜,回頭一顧說:“這種腌臜地方,是你該來的嗎?東西擱下,回去吧!”

她哪能放心呢,追問:“他們為難你了嗎?有沒有打你?”

汝儉說沒有,“莊親王說我叛逃,我又不是傻子,分明是遭販賣,我會讓人往我頭上扣屎盆子麽?你放心,暫且出不了事。只不過吉蘭泰不肯張嘴,我狀告莊親王,無憑無據也沒有用。今天審問下來,看局勢爹的案子不容樂觀……”他突然笑了笑,“我本該和汝良他們一塊兒死,活到今天是撿來的。你好好保重自己,不管我這兒怎麽樣,你都別過問了,你是姑娘家,不該承受那麽多。翻不了案是命,咱們做子女的,做到這份上已經盡力了……只是棗兒,我在裏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他們兄妹絮絮說話,七爺被味兒熏得頭昏腦脹,前面的話一概沒聽見,光聽見最後一句,立馬表態說:“弘策對她不好還有我呢,我照應她,她受不了苦。你在裏頭踏踏實實的,甭管外頭怎麽鬧騰,你一口咬定了就是遭販賣,大不了遣回長白山,我再想辦法把你撈出來。官司我雖幫不上忙,暗裏小動作我最有一套,你只管放心,該吃吃該睡睡,天塌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