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轎門上的銅鈴在北風裏揚起細碎悠揚的聲響,兩個轎夫加上一個扶轎的,人不多,不很顯眼,到了胡同口一拐彎,上了燈市口大街。

定宜打簾往外看,燈籠的光投射在關兆京臉上,一半明的一半暗的。她啟唇叫了聲諳達,“打發人去索家探了麽?”

關兆京應個是,“您前腳進城,後腳王爺就發話了。才剛您進大院兒和烏師傅說話,奴才在門外頭候著呢,底下人來回了,說索濤家兩個姑娘,十年前死了個大的,留下個小的,小的就是您家三爺定了親的那位。索家沒兒子,這份家業後繼無人呐,索濤就想給姑娘找個上門女婿。您知道的,城裏但凡有點兒身份的人家,誰家願意當倒插門兒呀。”關兆京搖搖頭,一咂嘴,“難找。人品學識排得上號的,人家不屑靠女家;願意上門的呢,又都是些混吃蒙事兒的主兒,索家瞧不上。一來二去的,姑娘就給耽擱了,二十出頭也沒給出去。”

定宜一聽有譜,坐直了身子問:“那現在呢?現在有下家了嗎?”

關兆京說沒有,“也怪了,後來有幾個不錯的給姑娘說合,那姑娘平時好好的,可一到提親就犯病,瘋瘋癲癲管她爹叫二舅。後來說索家二姑娘有瘋病,名聲就出去了,慢慢上門的人就稀落了。不過也有貪他們家家財的,死了老婆找續弦的想碰運氣,都給轟出來了。”

這麽一說她又喜憂參半了,那姑娘沒嫁是好事,可瘋了,這就難辦了。她拍著膝蓋琢磨,一到提親就犯病,是不是裝的?沒準兒又是個癡情人,撂不下和汝儉的感情,寧願終身不嫁吧!

她心裏著急,探身往外看,隱約看見濟仁堂的幌子了。索家在北觀場胡同口,就是七爺說的那樣,奇形怪狀一個四合院,院子看樣子挺深的,裏頭一個獨棟的樓,檐角掛著兩盞大燈籠,上頭寫著大大的索字。

到了門前又猶豫了,想進門找那姑娘說說話,又不知道拿什麽借口。這時候關兆京的臉就是活招牌,他上去扣門環,寂靜的夜裏動靜特別大。一會兒有人來開門,門房伸出腦袋來,一瞧是關兆京,喲了聲,趕緊出來打千兒,“給關爺請安啦!什麽風把您老人家吹來了?快裏邊請,瞧這天兒冷的……”往檻外看了眼,遲登著說,“轎子裏是哪位呀?別不是王爺吧……”

關兆京笑了笑,“也差不多了。趕緊通傳索大人吧,我們家姑娘登門拜訪來了。”

門房不知道這位姑娘是誰,橫豎來頭大了,不敢怠慢。一連擺了幾下手,讓小廝上裏頭回稟去,自己呵著腰上來,插秧打一千兒,請這位姑娘進門來。

索濤接了消息,兩手提著袍角就從正屋跑出來。官場上混跡的人,消息靈通著呢,一打量這位穿戴不俗,又有王府大總管護駕,早猜出七八分來了。到跟前忙打千兒,不知道怎麽稱呼,畢竟還沒名分,來歷也說不清,反正只管奉承著就對了,說:“卑職索濤給姑娘請安,姑娘連夜登門,卑職惶恐。您有什麽差遣,打發人過來傳話就是了,怎麽敢勞動姑娘大駕呢!”

定宜忙請索大人免禮,笑道:“我來得太冒昧了,索大人不要見怪才好。”

索濤忙說不敢,引路請她上正屋,索家太太在門上候著,左蹲一個安右蹲一個安,讓丫頭上茶上點心,很是殷勤周到。

其實索家不明白這位為什麽入夜登門,想想平常和醇王府也沒什麽交集呀,就有點摸不著頭腦。坐下了,一時沒有話題,目光往來如箭矢。還是關兆京先開腔,上下左右打量,贊嘆道:“索大人家布置得挺好,地方大,瞧著舒坦……您家現如今多少人口呀?家裏公子小姐有幾位呀?”

索濤不知道他要幹嘛,回答得有點遲登,“我膝下無兒,就一個閨女……”

定宜順勢接了口,“能不能讓我見見令愛?”

索濤又一愣,看了他太太一眼,低聲吩咐:“去吧,叫姐兒出來給大姑娘請安。”

索太太去了,沒多會兒帶了閨女出來,先前大致說了來人的身份,那女孩兒也不言聲,上來就蹲雙安。

定宜站起來相扶,細端詳她,是個齊頭整臉的姑娘。年紀不小了,二十七,對個女人來說最好的年華已經流逝,剩下的花期不過眼看著凋零罷了。不過她倒還好,天生不顯得老氣,打扮也得宜,從她臉上沒瞧出歲月的端倪來。

定宜攜了她的手,礙著人多不好交談,只低聲問:“姐姐是在等人麽?”

二姑娘吃了一驚,眼神微漾。到底歲數有了,閱歷也有了,很沉得住氣,含笑道:“姑娘瞧出來了?”

這就妥了吧!定宜歡喜不已,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我和姐姐一見如故,咱們找個地方好好敘話,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