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北京的冬天冷,屋裏不生炭盆不行,呵氣成雲呐。七爺不單留下喝了茶,順便還吃了頓飯。

三個人圍桌坐下了,吃鍋子。銅制的火鍋爐子,中間一個小煙囪,邊上一圈清湯咕咚咕咚的,大夥兒往裏涮羊肉。定宜繞桌添酒,十二爺從她手裏結過了酒壺,“坐下吧,別忙活了。”

七爺的羊肉蘸了麻醬填進嘴裏,口齒不清道:“說的是,咱們自己有手,想喝自己來。你呀,往後得學著點兒了,別那麽勤快,樣樣親力親為,那還得了?想什麽要什麽,底下人閑著呢,吩咐他們。咱樹兒的手生得好,也得好好保養。你瞧那些王府福晉們,臉長得不怎麽樣,一雙手水蔥似的,那都是作養出來的,你得學學。”

他說就說,爪子不老實,老想伸過來,老十二筷子一挑,又把他給撣開了。他委屈地看她,“樹兒,你瞧……”

定宜只是笑,邊上不是沒有伺候的人,可她做慣了,願意自己親自動手。都是親近的人,就像自己家裏人一樣。往後她就在這個圈兒裏生活了,畢竟苦出身,太過嬌貴了惹人笑話。

弘策仔細給她蘸好了料擱在她碗裏,讓她吃。他如今是沒什麽可擔憂的了,人在身邊,看得見摸得著,任憑老七抓心撓肺,他都報以勝利者的微笑,只是閑閑問他,“七哥今兒過定了?日子選在什麽時候,我得準備一份兒大禮。”

七爺眨了眨眼,一頭霧水。他對這種繁文縟節不上心,前頭幾位福晉都是偏房,用不著他登門上戶,有專門的人給他辦妥,他只要大婚當天迎一迎就完了。這回是大事兒,他自己出馬,反而辦得十分糊塗。

“禮是過了,沒定日子,大概得等宮裏發話。”他隨口應道,“管他呢,橫豎這麽回事兒,我也不著急大婚,松快一天是一天。”

弘策含蓄一笑,“怎麽?新嫂子不得人意兒?”

七爺別別扭扭說:“相貌不錯,就是脾氣不好。我去那會兒,沒進門呢,就聽見人家爺倆在院裏對罵,大致就是這位格格對婚事不滿。我就奇怪了,她不樂意,我逼她是怎麽著?有本事進宮跪天街求撤旨去,擺什麽譜呀!惹爺不高興了,過了門子狠狠收拾她!”

他這話也就在這兒泄泄憤罷了,就怕見了人家跟老鼠見著貓似的。蒙古人可不是吃素的,惹急了眼,提刀和你拼命,那不得把手無縛雞之力的七爺活活嚇死嗎!

那兩位但笑不語,七爺看了很心煩,不願意提自己的事兒了,問弘策和小樹的婚事怎麽辦。弘策擱下筷子掖了掖嘴,“我明兒要審個案子,後天遞牌子帶她進宮面聖。”

七爺慢慢點頭,琢磨了下道:“別的都好,就怕她出身這塊過不去。問哪兒人呐,爹媽家境呐,她說不上來,恐怕事兒不好辦。”

這的確是個難題,定宜看弘策一眼,他倒沒什麽擔心的,輕描淡寫說:“他們認同,無非是能順順當當入玉牒。一個名頭罷了,有那麽要緊麽?能給自然是最好,不能給,把我宗室的頭銜摘了,黃帶子繳了,我不當什麽王爺了,做個普通人總行了吧!”

這魄力……七爺顫巍巍豎起拇指來,“甘拜下風。那什麽……你忙不打緊的,我帶樹兒進宮也行啊。”

他笑呵呵的,當別人不知道他打什麽主意呢!弘策漠然道:“多謝七哥了,不勞你費心,我自己的事兒還是得自己辦,換了別人,我不放心。”

七爺訕訕的,扁著嘴不再說話了。羊肉吃過一輪,後頭該涮大白菜粉條了,他拿筷子撈,滿滿給小樹堆了一碗。

定宜道了謝,問七爺知不知道倉索家,打聽下來那戶是七爺的包衣,萬一有需要,旗主子說話一句頂別人十句。

七爺剔著牙花兒說:“看金庫的索家呀,知道。原先住秦老胡同,後來搬了,搬到燈市口東路那片去了。濟仁堂邊上蓋一樓,一塊套一塊弄成個四不像的院子,挺大的,那就是索家。你問這個幹什麽?索家是你親戚?那正好,遠兜遠轉,還是一家子。”

弘策擰著眉頭說:“七哥,你能不能別這樣,老往上瞎湊合什麽呀。她跟了我就是您弟媳婦兒,有這麽和弟媳婦兒說話的嗎?您不看別的看著我吧,我還健在呢!”

這下子七爺沒話說了,人家有道理,他也沒法反駁。小樹和老十二的事兒,其實在綏芬河他就知道,他們有了那層,早就容不下別人了。他就是不太甘心,過過嘴癮心頭也舒坦。

定宜怕他們擡杠,忙叉開話題,規規矩矩斂著裙轉向七爺這邊,輕聲細語說:“也不是什麽親,就是舊相識,我們父輩裏有交情,這回要登門拜訪。您知道他們家閨女嗎?都給人沒有?”

七爺想了一陣才道:“我記得好幾年前了,那時候我剛開衙建府,雞爪子年三十兒上我府裏磕頭賀新禧——雞爪子就是索家家主,叫索濤。這主兒瘦,給他取個綽號叫雞爪子。他進門強顏歡笑,磕完頭就哭了,說他們家大閨女沒了,不知道得了什麽病,頭天好好的,第二天叫半天不開門,進去一看人都涼了,反正是死了一個。還有個小的,給沒給人家我沒印象了,照理包衣家辦喜事兒,都得上旗主子那兒通稟一聲,給主子回個話兒,請主子喝喜酒。我沒記得索家有這宗……也可能說了我沒去,奴才多了,沒那腦子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