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朝堂上奏對有條不紊,皇帝對他們北上辦案的結果很滿意。

“醇親王務政很有些手段,當初平定喀爾喀出力頗多,後來還朝潛心辦差,查雲頂案、薄氏案,政績出色,乃朕之左膀右臂。當初寧古塔出了紕漏,朕日夜憂心寢食難安,那些阿哈雖是朝廷發配的罪人,既沒叫他們死,就不該像豬狗一樣遭人販賣。道琴及其黨羽罪大惡極,營盤裏安置了多少的降人,老姓發源的地方叫他們弄得烏煙瘴氣,是朕失德。太上皇幾次詢問,朕都未敢據實以報,太上皇已至耳順之年,擾了他老人家的清靜,是朕這做兒子的不孝。如今十二弟替朕分憂,朕心甚慰,著散朝後養心殿候旨,朕自有嘉獎。寧古塔副都統一職暫且懸空,命吉林烏拉梅勒章京暫代,眾臣工若有賢能舉薦,具了折子交軍機處奏議。山高皇帝遠的地方,找個好官不容易。沒人督辦,權大勢大了就看不清自己的職責,連身家性命也不顧,一心鉆進錢眼兒裏去了。其實這種事麽,諸位心裏都有數,不單外埠,朝中就有這樣的人,不過一個明目張膽,一個遮遮掩掩罷了。”

髹金龍椅裏端坐的人說得不急不慢,底下朝臣卻憋出一身汗來。若論私心,誰沒有一點半點?主子借著機會敲山震虎,難保不是為下一輪的治貪壯聲勢。先前一徑誇獎老十二,是不是要把重任交由他擔當?那可是位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主兒,和誰都沒有很深的交情,萬一板起了臉,連天王老子也敢拉下馬。

眼光如箭矢,往來穿梭,弘策只作不聞,朗聲道:“臣弟還有一道折子呈萬歲爺預覽。”雙手往上一舉,由禦前太監敬到皇帝面前,自顧自紮著兩手回稟,“臣弟近來身上抱恙,豐潤回來時淋了生雨,大病了近半個月。昨兒夜裏進城,回到王府就傳太醫把了脈,原想和皇上告假的,又惦記身上差事沒交代,自己橫了心,就是爬也要爬進太和殿來……皇上對臣弟褒獎,臣愧不敢當。能破案靠眾人通力合作,臣斷不敢一人居功。若要計較,臣也有失職之處,皇上命臣弟徹查十年前都察院禦史溫祿一案,臣弟行至長白山皇莊,本想提審溫祿的三個兒子,結果那三人均已身故,案子一擱七八個月,沒有任何進展。臣弟有負皇上重望,甘願領罪,請皇上責罰。”

他說他的,皇帝只管看陳條,看完了把折子合起來,上頭的內容和他說的不符,皇帝是水晶心肝,只消一眼就知道其中有內情。也不當人面問,不過略頓了下,拍打著膝頭道:“積壓十多年的案子啦,要翻查難度委實不小。朕龍潛時不是沒辦過差,窮途末路的時候求告無門,知道這種懸案的難處。公務要緊,自己身子骨更要緊。你才從寧古塔回來,這一年辛苦,在府裏好生作養。朝裏的事暫且放下,橫豎也不急在一時,先調理好了自個兒再說。”

弘策應個是,兄弟倆這一來一往,看似平常得很,私下裏自有他們的深意。溫祿案到這地步,查不查?當然要查,還得徹查。只是聲勢過大,唯恐樹大招風,索性由明轉暗了,悄悄的辦比把刀舉在頭頂上要好。對於弘策來說,稱病是一舉兩得。朝中有傳言要肅貪,他沒有那份精力攪渾水樹敵,槍打出頭鳥的道理老七懂,他自然也懂;再者查案不在明面上,更要緊的是定宜,他一刻都沒有放棄尋找她。宗室不能隨意離京,但是只要案子在手,一有她的消息,他隨時可以拔轉馬頭,甚至不用進宮請示,這方面也是個便利。

後來朝堂上議些什麽他就不知道了,早前得過特旨的,礙於他聽力不濟,可無事不入朝。他的奏請陳述完了就退到一旁靜待散朝,耳朵不行的人在別的方面比常人要靈敏得多,腳下傳來微微的震蕩,就知道辰時將到了。上朝鞭子退朝鼓嘛,早朝時有太監在天街上抽打羊腸鞭,散朝時在內右門一角擊鼓,聽鞭覲見,鼓響朝散,這是大英創建以來定下的規矩。

文武百官有序退出太和殿,他也隨眾下丹陛,因著親王在一列,前頭就是和碩莊親王。老莊親王和太上皇是親兄弟,本就無心朝政的主兒,十年有九年不在京城。當初太上皇遜位,他匆匆忙忙也隨了大流,遁到雲南做神仙去了,鐵帽子王的爵位傳給了長子弘贊,所以才有老莊親王小莊親王的說法。

老輩裏兄弟少,到了弘字輩就混在一塊兒排序,弘贊比皇帝小半年,大夥兒管他叫三哥。這位三哥是個文質彬彬的君子人,對誰說話都透著和善。不像他爹似的,高興起來能和十來歲的孩子稱兄道弟,他不是。他有學問呐,頗具大家風範。小時候太上皇檢點子侄們課業,弘贊的八股文章能把太上皇做哭,就這麽厲害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