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第2/3頁)

“罪人嘛,留著一條命就是拿來煉的,還能好吃好喝供著?”那莊戶搖搖頭,“你不知道,早上監工趕出去開墾荒地,擦黑了再趕回來,每天過得跟騾馬似的。穿的什麽呀?不搪寒的老棉襖,上邊爛著袖子,下面吊著褲腳,沒法兒提。你們來了正好,給往欽差大人跟前遞個話,好好整治整治姓陶的這幫人。咱們這些莊客苦,叫他們壓得擡不起頭來。朝廷一年收多少租子咱們不知道,橫豎你產十石糧食,他就要你九石半。咱們起早貪黑的,一年下來口糧都落不著,這日子叫人怎麽過?”

莊戶滿腹牢騷,逢著京裏來人就訴苦。定宜關心的另有其他,嘴裏含糊應著,替他把筐搬到了車上。那人千恩萬謝,她笑道:“這算什麽事兒啊,謝什麽的。”又問,“那些阿哈在哪兒開墾?這麽冷的天,不炮制人參了?”

那人說:“人參一年三回,九月裏是最後一趟,回來日夜趕制,早就弄完了。現在沒活兒幹,不能閑著呀,都驅趕著進山,管他下雪還是下刀子,犁地去了。”朝南邊一指,說,“隔了兩個山頭,都在那兒呢!有年輕孩子凍得哭,昨兒真聽見哭聲震天,唉,可憐呐!”說完了拱拱手道了謝,推車走了。

定宜站著愣神,不知道這皇莊上到底有多少阿哈,該上哪兒打聽這些人的名單。心裏急得厲害,卻求告無門,想了想,十二爺既然是沖著案子來的,盯著他應該就能找見哥哥們了。

她轉過身去,紛紛揚揚的雪沫子橫掃過她的臉,她眯起了眼睛,憧憬過千百回,可是隔著兩個山頭,和原先沒有什麽分別。汝良他們不知好不好,她想起剛才那人說的話,吃不飽穿不暖,就在這冰天雪地裏耗命。她一直覺得自己過得艱難,其實他們更要艱難千百倍。望不到頭的苦日子,心裏該有多絕望,實在無法想像。

她怏怏往回走,正碰見那金出門來找她,招呼道:“七爺和人談鳥經呢,讓你把兩只鳥兒送去。”

她應了聲,回屋用厚氈把鳥籠罩上。提溜過上房去。一打簾子,屋裏熱氣迎面而來,兩位王爺正座上坐著,兩邊一溜官員,有同來的兵部刑部的人,也有州縣的地方官。七爺呢,正剝芋頭蘸糖,看見她就招手,說:“樹兒啊,這裏芋頭長得可太好了,你來嘗嘗。”

這位王爺也真夠放浪形骸的了,她笑著搖頭,“您吃,奴才不餓,奴才把鳥兒送來了。”

揭開罩布,屋裏暖和嘛,兩只鳥就活過來了。開嗓子唱,百靈學水車,吱扭吱扭的,紅子“嘁咯嗆”,自動帶上了鑼鼓點兒,一屋子懂與不懂的都拍手叫好。

七爺不耐煩說案子,轉過頭找人議鳥兒。十二爺著急辦完了差事上寧古塔,坐下就招管事查人。

“承德二十七年,太上皇頒禦旨發落都察院禦史溫祿一案,溫祿正法,三個兒子發配皇莊,到現在十二年整。我出京時奉旨重審此案,要提他們做人證……”他刮著杯蓋兒抿了口茶,“莊子上多少人,找花名冊子來一個一個翻查,即刻就去辦。”

底下筆帖式領了命便退出去了,陶永福搓著手道:“王爺稍待,奴才料著查起來費時。朝廷整頓風紀,歷年總有不少人發配長白山,像承聖六年,內務府王家的案子牽扯出來,莊子總共接收了二百二十七人,算算到眼下,估摸著阿哈人數都要過萬了。有進有出,要落到人頭上,須得費大力氣……”

弘策看了他一眼,“為皇上辦差,費些力氣還要計較,那怎麽辦,事兒撂著不管?我們辛勞,不比你有福氣,你這些年在莊子上好建樹,敦化有個甲喇章京【參將】進京述職提起你,還大力的誇贊你,皇上也發了話,命我稽查,若屬實,自然好生褒獎你。你剛才說有進有出,進我是知道的,出呢?從何而來?”

陶永福被他說得惕惕然,十二爺威名他不是沒聽過,所謂的建樹,分明就是反話。如今詢問,更要十二萬分的小心,惹毛了他,一道均旨就能摘了他的腦袋,因審慎道:“王爺您聖明,長白山這地方氣候不比別處,莫說大雪封山了,就是交了九月裏進山挖參,一個閃失都會凍死,這是其一。其二呢,山勢險峻,每年折在裏頭的人不在少數。說得直白些,到了這地方,就是來受苦受難的,有沒有命活著都看造化。比方病了,莊子上有郎中,可這郎中不光治人,還治牲口……”他靦臉笑了笑,“蒙古大夫拿人當牲口看,幾個命硬的經得住呢,所以進是朝廷有恩旨送人來,出就是死了。不光咱們這兒,寧古塔也是一樣,哪年不出他幾十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

他們說話,定宜留神聽著,聽到這裏不由打了個寒噤。陶太監說生死跟說吃飯一樣,根本不拿人命當回事。她突然覺得可怖,心裏弼弼疾跳起來。但願哥哥們都好,她吃了這些苦,就是因為有一份信念在支撐著,她要想法子把他們救出來。十二爺心善,她去磕頭哀求,也許能法外容些情。要是這條路走不通,她甚至下定了決心去求七爺。他曾經說如果她是女人就讓她做庶福晉,那就說明在七爺看來她不算討厭。她沒想過高攀,只要能救出哥哥,她什麽都願意犧牲,哪怕是做使喚丫頭她也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