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第2/3頁)

弘策從來不辦沒把握的事,也不會說沒根底的話。他搖頭道:“這個暫且不好下定論,認真一清二白也不能進號子。官場是個染缸,出仕前下定決心做好官,可是權勢裏浸淫著,心神紮不穩,日久年深毒就入骨了。三堂會審判了斬監候,結果第二天吊死,不合常理。”

所以判前和判後是個關口,死在判前必定有貓膩,死在判後呢,罪都定下了,不過伸手推一把,助他早日結案,以防有變。

定宜長嘆一口氣,“官場上不簡單,你死我活的,還不如做平頭百姓呢!”

他淡淡一笑,“各人有各人的志向,有人寒窗苦讀只為金榜題名,做官光宗耀祖啊,一家子伺候大爺似的伺候他,幾輩子的指望全在這上頭了。過了殿試鯉魚跳龍門,再清寒的家境都能一點兒一點兒好轉。要是落榜呢,回去再讀三年,還不定最後怎麽樣呢。”他轉過頭瞥他一眼,“都像你這麽的,千方百計做戈什哈就是為了出門長見識,那朝廷官員該青黃不接了。”

好好的怎麽說她呢,他不知道內情,她也算有志向的人,只不過不能透露罷了。

“溫祿的案子要是有疑點,他三個兒子能不能重判?”

他一直是看著她的,得看口型啊,定宜問完了,瞅他那眼睛有點慌。十二爺不是好糊弄的人,她打聽得這麽仔細,萬一讓他看出破綻來了怎麽辦?她趕緊的打哈哈,話鋒一轉就調到別處去了,“您說讀書人考狀元,我想起來這麽個人。那時候我剛拜在我師父門下,住在扁擔胡同,那兒有個街坊,是讀書人,和我們共一個山頭,一到晚上就背書。我師父夏天坐在墻根兒底下吃飯,聽見什麽‘上智不教而成,下愚雖教無益’就說又來了,嗡嗡嗡的,死記硬背,指定考不上。我師父沒說錯,那人連著考了兩回都沒成,最後一氣之下把四書五經全塞在爐膛裏點火了。家裏窮啊,沒飯轍,就找我師父來。我師父給他指了條道,上響閘那兒給人卸糧食去。漕船來了裝袋,怕你偷糧食給扒得赤條條的,腰上兜塊兒布,腳上一雙鞋,這就扛麻袋。要說那人,讀書不走心,過日子倒勤儉。不讓穿衣裳不要緊,人家有大鞋。船艙裏一來回,鞋就給裝滿了。扛扛扛……扛到壩上,鞋脫下來一磕全藏起來,晚上取去,這一天嚼谷就有了。後來他還說呢,書中自有黃金屋,念了十來年書,黃金屋沒見著,倒是出去賣力氣能填飽肚子。”

弘策愛聽民間那些故事,每個人的見識經歷因為生活的壞境不同,都有一定的局限。像他這樣的親王,整天聽見的都是哪個王府貝勒府短銀子了,向內務府打借條兒。宗室又懶又好面子,再窮排場不可少,寧願賣家裏瓷器古畫兒,也絕不會拉下臉出去找活路。倒是那些底層的百姓,揭不開鍋了腦子就活了,雖幹的事不上台面,也算是有急智,聽著很有意思。

“糧食夾裹出來了,腳不受罪麽?”他說,“我對旁的都不計較,就是鞋上講究,大了小了都委屈腳,底下有東西硌著怎麽走路呢。”

定宜手一劃拉,說:“那會兒顧不上啦,知道口糧在腳底下,委屈就委屈吧!您看街沿兒上花子不委屈,天兒好了脫棉襖拿虱子,飯點兒上舍粥的地方取牌子,那都不是正經過日子的樣兒。這秀才後來娶媳婦,幾回差點兒黃了,還是我師父出面給說合的。”

十二爺品出味兒來了,像聽說書似的著急她的下回分解,問:“為什麽?是嫌他沒出息沒錢?”

她說不是,“姑娘不是大戶人家出身,想穿金戴銀也不能找他。”她咂咂嘴,“這人呐,摳門兒。他小氣啊,媒人帶著女家親戚走訪,他拿那糖瓜招待人。糖瓜不是一塊一塊的嗎,他給切開碼盤,看著能多點兒。一切二還則罷了,他一切四,那糖小得指甲蓋似的,人家拿了一塊不好意思拿第二塊,就這個。”

他笑起來,“這還沒定呢就叫人看輕了,敢情媳婦不想要了。”

“所以大夥兒都管他叫瓷仙毫【瓷仙鶴】嘛!”她笑道,“您聽沒聽過這個順口溜——鐵公雞,瓷仙毫,玻璃耗子琉璃貓。說的就是這路人,一毛不拔呀。”

小樹說得繪聲繪色……想必是繪聲繪色的。弘策靜靜看著,月色之下人淡如菊,這麽形容男人似乎不大貼切,再說他算是很活泛的性格,說人淡,無從說起。可是腦子裏就蹦出這麽個字眼來,有點可笑,卻壓制不住。

“後來呢,你師父硬給撮合了?”

她點了點頭,“可不嘛,他給人打了回票,又找我師父哭來,說自己多不容易,四歲死了爹,九歲死了媽,小時候沒人照應,他就吃野苜蓿什麽的。我師父看他可憐,請媒人那頭多說好話。正巧那姑娘的舅舅和我們一個衙門供職,這也算說得上話,就給他鼓吹鼓吹,誇他節儉肯幹,是塊當家的好料子,就這麽捧作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