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離京好幾天,中秋越來越近,月亮也一日大似一日。人太多,加之屋裏悶熱,趁著月色好,索性把桌凳都搬到院子裏,四面屋檐吊上燈籠,就是個露天的大飯局,喝酒賞月兩不誤,算是對這幾天風餐露宿的一點補償。

這些隨行的人,個個行伍出身,軍中混跡出來的油子,粗豪不拘小節,拍桌子撂碗,吃頓飯弄得打仗一樣。定宜坐在一角只顧往嘴裏填塞,吃飽了找個沒人的地方呆著,好好冷靜冷靜。今天太不順遂了,叫那幫侍衛戲弄就夠了,借了人家的地方洗澡,臨了還差點漏餡兒……姑娘年紀上去了,該大的地方總會大,為了裝男人,天天把自己勒得上不來氣。這是秘密,打死都不能泄露,可是先前心裏一直平靜不下來,走了神,絳子的一端拽在手裏,另一頭不知什麽時候滾下去,等她發現,已經在地上拖出去好遠……

丟份呐,恨不得把腦袋埋起來!沙桐應該是沒看見,他在前面帶路,並不留心身後。至於正屋的十二爺……她哀哀看天,月亮挺亮堂,她怎麽覺得要變天了呢?

回頭張望,廳堂裏燈火璀璨。王爺和軍機們不和他們在一處吃飯,品階高的都是金貴人,他們有他們的圈子,像她這種人紮不進去。紮不進去安安分分待著吧!悶頭扒拉她的蕎面貓耳朵,驛站這種面食做得不錯,澆上醋和辣子,開胃管飽。

終歸是七王府的人,吃飯還在侍衛班這兒。前頭鬧了這麽一出,顯然大家都不怎麽待見她。她也看開了,不待見就不待見,她可不覺得自己欠著他們什麽。挨罰是他們活該,要照他們的思路,殺了人給逮起來了,還怪死者死得不聰明唄?她也橫,惡氣堵著,愈發把脖子豎得直直的。憑什麽表現得做了虧心事似的?叫人看扁了,更卯足了勁兒欺負她。

桌上氣氛尷尬,壽恒是班領,出了這樣的事是他管不住手底下人,掃臉。對於這位新來的,沒怎麽深交過,也摸不準人家脾氣秉性。本來就是掛名在侍衛處,人家幹的是養鳥的職務,高傻子他們取樂不分人,看人家長得秀氣就胡來。

他咂了口酒道:“前幾天忙著趕路,你進侍衛處,我也沒太過問。聽說你師父是烏長庚?”

定宜才發現壽恒是在和她說話,她應了個是,“我在我師父門下六年了,一直替我師父請刀捧刀。班領和我師父認識?”

“點頭之交罷了,交情不算深。不過你師傅為人仗義,我倒是一向很敬重他,要早知道你是他徒弟,說什麽都會照應些。”他說著,把碗擱了下來,“剛才廖大頭他們上主子跟前請罪,我也在。主子躺在那兒讓人按腿呢,聽說了翻起來,一腳就把人踢翻了。這種事兒其實是小事,鬧到上頭必然不大好看,你說都是王爺呀,人家手底下好好的,就咱們窩裏不太平,主子臉面折不起。後來下了令,罰三個月俸祿,今晚上讓他們在馬棚過夜了。小樹啊,你才來沒多久,和他們不相熟,咱們侍衛班呢,都是粗人。粗人愛胡鬧,下手也沒個輕重,你別往心裏去。往後要是遇著什麽事兒,千萬不能往外捅,告訴我,我替你收拾那幫兔崽子。咱們做奴才的,吃點兒虧沒什麽,要緊的是顧全主子。你和十二爺交情好,我也聽說了,可如今你在賢親王府當差,入了廟門就得認準菩薩,七王爺才是咱們正經主子,明白嗎?”

話裏還是存著責難,她自然很不服氣,可是人在矮檐下,都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何況壽恒是管帶,不能連他一塊兒得罪。她把不平都咽了下去,略呵了呵腰說:“我心裏有數,您說的都在理,只是有一點我得跟您解釋解釋,否則我就太冤了。我和十二爺算不上有交情,人家是王爺,我是個小小螻蟻,人家動動小指就能把我碾成齏粉,您借我幾個膽兒我也不敢高攀。今天的事鬧到這步田地,雖然欠妥,卻也不能怪我,是他們在外頭公然玩笑起來,恰好十二爺經過,瞧了不成體統才出聲喝止的,和我真沒關系。我也是人呐,誰沒有點兒忌諱呢,您讓我挺腰子站那兒讓他們扒,這我真做不出來。不過您剛才這番話我全記住了,您是為我好,往後我會警醒著點兒。也請您替我帶個話給廖頭兒他們,我給他們賠罪了,今天的事全怨我,是我沒大大方方讓他們鬧,我對不住他們。”

說到最後有點賭氣的性質,壽恒聽得出來,同桌的也聽得出來。大夥兒交換了眼色,站在局外人的立場上兩頭說合,“沒說是你的錯,本來就是他們瞎胡來,青天白日的,院兒裏還有主子呢,盡著性子鬧,叫人看了是不好。壽頭的意思是不宜宣揚,你別聽岔了。”

“我知道。”她嘆了口氣,“我也表個態,我是小家子出身,沒什麽親戚朋友,孤身一人投靠師父,後來進了王府,是王爺瞧得起。我呢,為人不機靈,也不愛打鬧,大夥兒嘴上玩笑幾句尋常,就是不帶動手的。我眼皮子淺,鄉下孩子沒見識,大夥兒多擔待我點兒,我這兒先給壽爺和大家行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