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2/3頁)

她心裏撲騰著,被他嘲笑了覺得很掃臉。他是耳朵不方便聽不見,自己耳朵好使,轟地一聲砸在身邊,不嚇著才怪呢!

她囁嚅著待要回話,他的神情一忽兒又變得落寞了,低聲道:“我小時候怕放爆竹,宮裏每逢過年會預備各式的煙花和二踢腳,成排擱在太和門外。兄弟們都去湊熱鬧,幾個哥子膽兒大,吹紙撚子點引線,我就捂住耳朵躲在邊上。炮竹勁頭足,咚地一下蹦上天,站得近點兒,腳下青磚都帶顫……”他長嘆一聲,唇角勾起個嘲訕的弧度,“現在呢,雷炸在我耳朵邊上我也聽不見了。人就是這樣,閉目塞耳,反倒扛得住事。”

他這麽說,定宜挺意外的。她知道這位爺不容易,經歷得比其他王爺更多,不是在喀爾喀待了十來年嗎,他過去不大受待見。

搜腸刮肚想找幾句說辭安慰他,他卻把手伸了過來。她愣了愣,這是要拉她一把麽?她看著那手,袖頭流麗的雲紋映襯著雪白的皮膚,骨節修長。那指尖啊,跟蘭花尖兒似的,一撓就能撓到人心上去。

她猶豫也汗顏,自己是個糙人,怎麽褻瀆這份尊崇呢!下意識在衣襟上擦了擦,這才把手遞過去。

他的掌心溫熱,積蓄著力量,就那麽一提溜,她就給提溜起來了。她把五指蜷起來藏在身後,手裏空空的,卻又像抓住了什麽,沖他笑道:“王爺玩過竄天猴麽?把杆兒插在磚縫裏,點上了嗖地竄到半空,啪一聲炸了,離得遠,也不鬧心。”

他緩緩搖頭,“我小時候膽子不大,那些帶火的東西都不敢碰。”

一個陌生人,沒和你走近,總琢磨這人多高深多不可測,可是聽了這些話,突然覺得王爺雖有權有勢,也是血肉之軀。她使勁標榜自己膽兒大,人家對性格上的缺點滿不諱言,這麽一來不覺丟份兒,反倒更顯得有人氣兒。

“玩兒竄天猴,不就為了聽那一聲響嗎?”他看著她,因為缺失,有時候變得很敏感,譬如聽戲之類,他不能接受,自然就厭惡。

定宜忙道不是,“我玩竄天猴不為聽響,就為看它蹦多高。我怕響兒,您也瞧見了,打個雷都能把我嚇趴下,像過年點掛鞭呀什麽的,我一概不沾。”她靦腆笑了笑,“我就跟您似的,遠遠站著看,湊個趣兒得了。”

兩個人這算找著話題了,站在屋檐下啊,外面隆隆下雨,他們聊煙火。醇親王臉上的笑容定宜都清楚看著呢,燈火搖曳,他的一個眼波一次回頭,都和別人不一樣。她不喜歡姓宇文的,但是這位例外,不為他幫過幾次忙,單就是人品好、談吐得體,自己也願意和他多說話。

“王爺幾時生人呐?”她眯著眼,露出一排糯米銀牙來,“等您做壽,我給您糊大紅壽字的孔明燈,點著了讓它飛,必然比竄天猴飛得高。”

他還是淡漠的模樣,“九月初九,我也是重陽那天落地的。”

定宜啊了聲,“太巧了……”

是很巧,世上總有這樣那樣的巧合,碰到一塊兒了,無法解釋。不過這人倒是童心未泯,只有孩子過生日才說長尾巴呢,十八還這麽套,真少見。弘策以往官場上周旋,時刻要警醒提防,難得遇見個無關痛癢的人,說話不必忌諱,正考慮要不要請他進去喝杯茶呢,關兆京打外邊進來了,淋得水雞似的,膝頭子往地上一點,哀聲說:“主子噯,奴才在神武門上候您半天,沒想到您從西華門出來了。怎麽樣呐,淋著您了嗎?天兒說變就變,您瞧您袍子都濕了。趕緊別耽擱了,奴才叫人預備幹爽衣裳您換上,別捂壞了身子。”

到這兒,閑聊算告一段落了。關太監要伺候王爺進府,定宜半截話仍舊咽回了肚子裏。垂手恭送吧,心裏惆悵著半天沒說出個子醜寅卯來。錯眼一瞧,王爺走了兩步又踅過身,把手裏的傘遞了過來。

“拿著。”他把傘調個頭,傘把兒對她,挑了挑說,“這雨一時半會兒且停不了,淋得太過了要得病的。”

定宜笑了,蝦著腰雙手去接,“那等響晴我再給您還回來,謝謝王爺。”

他微頷首,收回視線撩袍進門,一群人簇擁著往後邊去了。

洗漱好,換得了衣裳出來,前院管事的陸審臣已經在外面候著了。王府前後院由兩撥人打理,各有各的章程。前院管事身上帶著三四品的銜兒,除王府莊園田產要監管,外頭公務往來也替主子承辦。因每天肅立著回話,今天誰誰來訪,為的是什麽事兒。十二爺在軍機處行走,和都察院、刑部都有牽扯,還得回稟,哪個衙門的什麽案子,進展如何,結案沒有,諸如此類。

弘策耐著性子一件件問明白,他吃這行飯,不管樂不樂意,都是他的差事。朝廷就是這樣,人多事雜,雞一嘴鴨一嘴的,弄不好就翻出些老案子來做筏子。事情清楚明白的皆大歡喜,然而總有那麽一兩宗疑點叢生,從頭再排查,又變得千絲萬縷,十分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