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定宜窒了下,笑著說:“您誤會我了,我今兒是特地來向您請安的……順便給您府上馬廚子送傘。”

下下人有上上智,答得也算巧妙。弘策一笑,“難為你還惦記來給我請安。”

她正了顏色向上拱手:“王爺幫了我們師兄弟大忙,我時時都記在心上,從不敢忘。今兒來也是想說,您替我們賠了狗,不能讓您吃虧。我和師哥商量了,多少貼補點兒,只是……要請王爺寬限些,我們窮,容我們逐月拿了俸祿還。”

說這話,底氣不足,但態度很誠懇,沖著這份踏實也覺得忙沒白幫。他說:“我這兒沒什麽吃虧不吃虧的,都是走的人情兒,底下包衣上孝敬,用不著惦記著。”

“那也是您的面子,要不是沖著您,狗不能路遠迢迢從陜西送來。小的實在無以為報,好好給您磕個頭吧!”定宜確實覺得人家受她一個大禮很應該,他們這些小人物不講究膝下有黃金,身無長物,磕頭就是表達謝意最好的方法。

弘策適時攔了一把,“不興這套,跪下味兒就不對了。”

王侯接受叩拜,在他們看來像打千兒一樣尋常,十二爺叫免了,夠她說一車好話的了。她朝外張望一眼,問:“王爺這是打哪兒來呀?沒瞧見您的轎子,你自個兒一個人?”

他點了點頭,下半晌從軍機處出來天就陰沉了,沒有大太陽,願意獨自走一走。幸虧西華門上給預備了傘,走在雨裏,不至於淋得太狼狽。

“唉,您跟前人沒盡心,怎麽能讓主子一個人呢。您看這風雨雷電的,忒嚇人了。”她遺憾式的嗟嘆,“我要是在您身邊伺候,我背著您。您看您鞋都濕了,裹著多難受啊。”

他這人,說奉承話的時候可以頂著一張一本正經的臉。狗搖尾巴的人他見過太多了,數他這個不算討厭。孝心足夠,就是口氣太大,這麽點兒小個子,提燈籠差不多,背人就太遠了。

他拿懷疑的眼神看她,定宜意識到了,老大的不好意思,打著圓場支吾說:“您別瞧我個兒小,我有力氣。”

弘策散漫整了整衣袖道:“連傘都沒有,背著我,我還得給你打傘。”

這個問題她真沒考慮過,見他勾唇看她,登時紅了臉,“我明白王爺的意思,前兩回我盡給您添麻煩了,弄得我在您跟前一晃悠您就頭疼……往後我覺得我不會再出什麽事兒了,大夥兒都知道我認識您,誰都不敢難為我。”她頓下來,舔了舔唇又道,“可我想著,要是能在您身邊伺候,那您就更不用擔心我了……”

這人挺有意思,拐彎抹角三句不離其宗。大概以前被欺負怕了,沒人拿他當事兒,就想進王府找靠山。只可惜王府侍衛和大內侍衛一樣,都是親信裏頭選拔出來的,自小受訓練。半路出家的幾乎沒有,他這樣的情況,從來不納入考慮範圍。

“我不擔心你。”他淡淡道,“兩回都是湊巧,能幫上忙的順便搭把手,幫不上的我也不攬事。”

她給晾了一道,很覺得尷尬,“這……也是王爺心疼我麽。”

他怡然一笑,轉過臉看檐外,瓦片上滴水成流,滔滔而下,一場豪雨緩解了入夏以來的旱情,雨勢越大,他心境便越開闊。王府先前半掩著門,門房到這會兒才發現他回來,忙出來相迎,被他一個眼風打發了。他背手而立,對著空曠的街面長出一口氣,又側過眼看那孩子,“多大了?”

定宜一凜,呵腰道:“回王爺,小的每年重陽長一回小尾巴,九月初九就滿十八啦。”

他復審視他兩眼,“看不出來,我以為至多十五六。”

她咧嘴笑著應承,“是,小的長得慢,顯年輕。”正常爺們兒十七八早長出大高個兒來了,她是沒辦法,就算來倆人一個扽頭一個扽腳,扽脫了節她也還是那樣。人家客氣的說她長得“後生”,不客氣的管她叫矮子。其實也不多矮,就拿眼前這位王爺比較吧,將將也能夠著他的肩頭。醇親王個兒很高,兩條大長腿,所以定宜和一般女人擱在一塊兒算高挑的。當然了,硬往男人堆裏紮,顯然排不上號。

弘策沒見過這麽誇自己的,愈發覺得他有趣,就問他,“你毛遂自薦好幾回,怎麽?現在的手藝學得不好?”

定宜搖頭說:“不是,師父師哥都很顧念我,活兒不累,掙的俸祿也夠糊口,這不是……行當不雅嘛。好好的人,哢嚓一刀就身首異處了,我瞧多了,心裏不好受。”

“斬首的都是作奸犯科的罪人,殺了也就殺了。”他略蹙了下眉頭,“這麽說你是害怕?”

“不是。”她挺起了胸膛,“我膽兒可大了……”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爺有意捉弄她,沒什麽征兆,一個炸雷突然劈了下來,勢頭很猛,甚至可以看見電光火石滾過地面。她喝地吸口涼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弘策見了不由笑起來,“膽兒可大,就是這麽個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