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2/3頁)

她擰眉打掉他的手,“能不能長進點兒?婆婆媽媽像個娘們兒!瞧師父辦差瞧了七八年,輪到自己就這膿包樣式!”

“那不一樣,不一樣……”

她推了他一把,“回去洗洗歇著吧,您往後是爺了,我還有活兒要幹呢。您沖我訴苦,挨不上!”

她是個學徒,打掃法場也有她一份,頂著大日頭撒土蓋血,她可比他勞碌多了。

嫌他礙手腳把人打發走,監斬台上的大人物們還沒散,台子周圍戈什哈圍得滿滿當當的。她和幾個衙役扛著桑樹枝過來清掃,把事先準備好的沙土蓋在血跡上。蒼蠅嗡嗡在耳邊匯集成群,地面上燙,一陣陣熱氣混著血腥味直沖鼻子,那味兒真夠叫人受的。

正憋著一股勁兒,來了個侍衛打扮的上前叫她,咳一聲道:“你,手上活兒撂下,那兒王爺傳呢,跟著過去磕頭吧!”

定宜直起身四下看,她師父和師哥都回衙門去了,這兒只剩下她和幾個雜役,抽冷子說王爺傳她,估摸著是剛才鶴頂血的事兒闖禍了。心裏有點生怯,可是既發了話,不去又不行,只得應個嗻,低著頭,垂著兩手,腳下一溜小跑上了監斬台跟前。

菜市口地方不大,監斬台占了道兒,大約人要散了,兩頭停著幾頂竹絲亮轎。定宜不敢擡頭看,只聽一遞一聲客套寒暄,全是官話和場面話。

她也不言語,悄悄在一旁靜待,侍衛過去通報了,一會兒又折回來,上手就往外拉扯。她心裏沒底,跌跌撞撞跟著走,一直給拉到了兩擡轎子中間,侍衛惡形惡狀推她個趔趄,“等著,一會兒王爺有話要問。”

她嘟囔了聲,“我也沒做錯什麽,這不是為了當差不出岔子嗎!問話,問什麽話呀?”

橫豎這回兇多吉少,安靈巴武頭都砍了,那位王爺還這麽不依不饒的,怕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兒。

扒著轎沿往台子上看,已經到了拱手話別的當口。順天府尹她是認識的,可惜人家往那頭去了,遠水救不了近火。傳她的不知是位什麽王爺,她偷著瞄一眼,兩隊侍衛簇擁著鳳子龍孫過來了,她胸口跳得砰砰的,有種大難臨頭的預感。這時候來不及想太多了,一雙描金皂靴踏進視野,她緊走幾步上前,不等人發話,先跪下磕了個頭,“小的沐小樹,給王爺請安啦。”

頭頂上飄下來的嗓音帶著冷,大七月裏也叫人不寒而栗,“你就是烏長庚的徒弟?”她應個是,那位王爺沒叫起喀,手裏扇子搖得呼呼生風,冷笑道:“我當三頭六臂呢,原來是個還沒長全的半大小子!你膽兒不小,爺的令你敢不聽?”

這類天潢貴胄,和他講道理不一定行得通,老老實實認個錯,興許能成。便又磕一頭道:“請王爺明鑒,小的並不知道那藥是王爺叫給的,要是先頭人早早兒知會我,說什麽也得把爺吩咐的事兒辦妥。”

傳令那位不樂意了,在邊上反駁,“話可不能這麽說,你也不問問是誰的示下,張嘴就把人蹶回姥姥家了。這會兒眼見不妙,往別人頭上扣屎盆子,沒門兒!”

“我蹶您,您嘴上沒落鎖,差事交代不明白,橫豎不能怨我。”說完了再朝王爺一揖,“王爺您聖明,小的是個雜差,上不得台面的人,沒有那麽大的膽兒敢和您叫板。只要是您的示下,別說一口鶴頂血,就是鶴頂紅,我也給他灌下去……小的說胡話兒您見諒,您仁慈,見不得安大爺受苦,咱們雖吃這行飯,也不是全無人情味兒的。可王爺不知道,刑場上好些規矩,打入師門那天起師父就囑咐好了。鶴頂血用了血脈不通,全憋在腔子裏,咱們做劊子手的,就圖個場面好看。一刀下去,嘭——血濺起老高……”她歪著腦袋想了想,急於保命,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他們家就敗落在姓宇文的手裏,所以見了這些黃帶子有種天然的恐懼。

她頓下來,上頭也沒言聲,皂靴沒挪地方,她覺得運氣夠好的話,沒準兒能逃過一劫,畢竟那些話也挺有理有據的。沒曾想王爺底下戈什哈不買賬,炸著嗓子道:“王爺是受人之托,事兒沒辦成,人家跟前不好交代。你折了王爺的面子,明白不明白?爺的面子金貴,把你皮扒了都不夠填還的。你說了一車話,全照你們刀斧手的難處來,你們的難處,關別人球個事兒!”

定宜忍不住往後縮了縮,“別發躁,有話好說……我瞧安爺雖犯了事,腰杆子卻硬氣得很,上刑場半點也不怯,給他鶴頂血,人家未必領情。其實人到了這地步,生死置之度外也就不覺得疼了,真的。”

還真的呢,這小子橫是不要命了!那位王爺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你言之鑿鑿,我卻不信,非得你死一回,才能知道這話當不當得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