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也很想他

到了七月,天氣更熱了。七月八號這天,辛意田很早就完成了工作。她提前下班,到花店買了一大束白色的橘梗,打車來到郊區的一座公墓。裏面松柏累累,芳草萋萋,由於環境過於肅穆、安靜,加上高跟鞋敲打在青石板鋪成的小徑上,一下又一下,清晰地回蕩在耳邊,使人的心不由得緊張、慌亂起來。

她循著記憶一步一步朝墓地的深處走去。兩側豎立的諸多石碑令她有些怔忡:這些人的生前是什麽樣子?他們的親人經常來看他們嗎?

時間隔得久了,她只記得大概方位,等她終於找到謝厚的墓地時,有人比她提前一步來了。謝得斜靠著墓碑半趴在那裏,頭埋在胳膊上像是睡著了。不知道他來了多久,墓前放著一束菊花還有一個空酒瓶。

他聽到腳步聲,慢慢擡起頭來,雙眼有一瞬間空洞無物。

辛意田不知所措。她之所以等到這麽晚來,就是想避開其他人,以免尷尬,卻偏偏碰見他。她躊躇了一下,還是走過去,把花輕輕放在地上。

“你還記得他的祭日?”他似乎清醒過來,坐直身體問。

“前幾天聽人提起他,這才想起來的。碰巧在上臨,就來祭拜一下。”辛意田如此輕描淡寫地解釋著她的到來。

“你們同學的感情也未免也太深厚了些。”他的語氣聽起來像含了一根刺。

她沒有說話。如果一個人在你十六歲他也十六歲時毫無預兆地離開,無論對誰來說,都是心靈上的一種震撼。就算這種震撼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減弱了,然而第一次意識到生死無常這件事本身帶來的影響卻始終將貫穿你的整個生命。

“其實我不是每年都來,有時候忙著開會、應酬,然後就忘了。我記得很多年前,第一次來,也是這樣一束白色的橘梗,靜靜地擺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那時候他剛走,還有很多親戚朋友來祭拜,大家送的都是菊花,所以一直都記得這件事。那時候很想知道是誰那麽沒常識——”

那時候他還小,還沒有真正遇見她。

“現在謎題終於解開——”謝得擡頭,從逆向的光線裏看她,問:“你為什麽送橘梗?因為他喜歡?”

“不為什麽,順手拿的。”她沒有多做解釋,一語帶過。繞墓碑轉了一圈,嘆氣說:“墓地管理的不好哦,你看,石頭縫裏長草了也不管。”

他蹲下來一根一根把雜草拔去,淡淡說:“十一年了,謝家年輕一輩的小孩子甚至不知道曾經有他這麽一個人存在過,記得的也都不願想起。”

辛意田也蹲下來幫忙,感慨萬千地說:“十一年了啊,那時候我十六歲,上高二,一轉眼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時間就像一把刀,刀刀催人老。”

“我還從來沒聽你說起過你跟他同學時候的事。你眼中的他是什麽樣子?”謝得的語氣一反往常的冷淡、疏離,難得的溫和、平靜。

辛意田用力搜尋著腦海中殘存的印象:一個少年穿著校服坐在課桌前的影像漸漸浮現在眼前——,“清秀,安靜,不怎麽笑。成績好,喜歡畫畫,體育好像也不錯。就這些,沒有了。”

“那他在學校裏應該大受歡迎了?”

“好像是,但是他似乎很苦惱,每次收到禮物或是邀請,總是一副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樣子。現在想起來還蠻好笑的。”辛意田沉浸在回憶裏,“我跟他從初中起就開始同班,三年兩人說過的話加起來不超過十句,沒想到到了高中還同班。那時候我很內向,很害羞,再一次成為同班同學也沒有主動跟他說過一句話。就這樣大概過了半個學期。有一次月考考完,他問我考得怎麽樣。偏偏那次我考得很差,加上他突然走過來跟我說話,我受到驚嚇,一句話沒說,掉頭跑走了。我不明白當時的自己怎麽會那麽無禮,以至於後來兩人又有半個學期沒說過話。”

謝得問:“那後來怎麽又說話了?”

“那是因為到了高二,我們同桌了,這下總不能再不說話了吧!”

“你知道我眼中的哥哥什麽樣子嗎?”謝得在她的激發下緩緩開啟了回憶的大門,小時候的一幕幕又在眼前閃過。他娓娓道來:“他在院子裏畫畫,我在院子裏殺青蛙,然後把沾滿鮮血的雙手按到他畫好的畫上。他要打我,我就跑,自己摔倒了,嚎啕大哭,驚動了我爸爸。我添油加醋告他的狀,爸爸劈頭蓋臉打了他一頓屁股。我內疚了,哭著求爸爸不要打,反倒得了一只雞腿作為獎賞。最後他罰跪,我陪著他,不過是蹲在他面前啃雞腿。有時候突發善心分給他半只,但是一到兩人分東西吃的時候,我就提醒他還我的那半只雞腿,然後他只好把自己分到的再分一半給我。這種事情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上演,基本上每次都是我搗蛋,他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