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心向之(第4/8頁)

何冉努了努嘴,說:“也許他們是來抓我的呢,你自作多情了。”

於珍破泣為笑,淚眼朦朧地看著她,“你還挺幽默的。”

“是麽?”何冉淡淡地笑,“但是我男朋友從來沒被我逗笑過。”

提到這個話題,於珍又沉默了。

許久之後,她才緩慢地開口:“其實我也有個喜歡的男生。”

“高考後他跟我告白了,在那之前的一個星期,我在家裏突然暈倒,之後被送到醫院查出復發……”

“然後呢?”何冉問。

於珍說:“我沒跟他在一起,現在他有女朋友了。”

“那他知道你的病嗎?”

於珍搖頭:“不知道。”

何冉一時也又語塞了。

話不投機。

過了一段時間,於珍才接著說:“我好想在臨走前見他一面,告訴他自己的心意……可是我現在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相見還不如懷念。”

說到這裏她又險些哭出來,將臉埋在雙腿間,只留下一個單薄瘦削的肩膀,不停地發著抖。

何冉輕輕將她抱住,不知過去多久,於珍才重新擡起頭來,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張畫紙遞給何冉,委托道:“如果哪一天我不在了,你幫我把這兩樣東西交給他,好嗎?”

何冉沒有立馬說好,而是伸手接過,打開來看。

那是她幫於珍畫的肖像,畫紙對折的地方,夾著一撮用紅繩系著的發絲。

從何冉嘴邊泛起的笑,帶著濃濃的苦澀味道,原來每一個女孩子心裏都有同樣的念想——

千百年後,即使她們的骨灰已隨大江東去,湮滅在風塵中,但這細細的發絲卻仍舊堅韌長存,訴說著一段不為人知的情義。

也許那天於珍夢到的黑白無常並不只是假象,兩天後的晚上,她在一場睡夢中永久的離去。因反復高燒不退而導致的器官衰竭,醫生們也無力回天。

翌日,於珍的母親來病房收拾她的遺物。

令何冉感到意外的是,於珍居然留了一本書給她,是她最愛的《恩寵與勇氣》。

何冉猶豫了很久才翻開來看,書頁裏夾著一張自制的書簽,散發出淡淡的余香。書簽上保留著娟秀雅致的字跡,記錄的是書裏非常有名的一段詩。

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裏,也未沉睡。

我是呼嘯的狂風,

我是雪上閃耀的鉆石。

我是麥田上的陽光,

我是溫和的秋雨。

你在晨曦的寂靜中醒來,

我已化成無語的鳥兒振翅疾飛……

我是溫柔的星群,在暗夜中閃爍著微光。

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裏……

何冉緩慢地將書本合上,想起那個躲在夜裏獨自哭泣的女孩,心裏掠過一陣悲涼。

在那之後,何冉又搬回了單人病房。沒有聚,就沒有散,她不想再經歷一次這樣短暫的離合。

楊文萍每天會來看她一次,何勁也會偶爾出現。何冉行動不便,他們請了專人保姆來照料她的衣食起居。

保姆是個做慣了粗活的四十歲婦女,每次她幫何冉擦澡時,那粗糲的指腹所帶來的不適感,總會令何冉回想起蕭寒的半截斷指。

曾經是枕邊人,如今卻在天涯各兩端,唯有嘆息。

腰穿治療仍在進行中,何冉下肢麻木的現象也趨於嚴重。她擔心長久這樣下去,雙腿會一步步走向癱瘓。病患在化療中表現出的後遺是因人而異的,醫生也無法給出準確判斷。何冉不願意鋌而走險,更何況要以自己的雙腿做賭注,她不得不中途喊停。

然而中斷了腰穿後,雙腿的麻木現象並沒有因此得到緩解。日夜開始顛倒,白天她受藥物作用而昏昏欲睡,到了晚間,卻又因為骨骼的陣痛而格外清醒。

正如於珍所說,深夜的醫院是個充滿死亡氣息的地方。夜不能寐時,何冉睜大雙眼看著漆黑的天花板,聽見門外手推床漸行漸遠的聲音,一直到長長的走廊盡頭仍舊傳來回音。那淒厲的聲音就像地獄打開了大門,百鬼在招魂,不絕於耳。

每每這個時候,何冉的心情總是格外淒冷。

先是圓圓,然後到於珍,誰知道下一個躺在上面的人會不會就是她呢?即使不願意承認,她現在的狀態就像是一個等死的人。

這裏是個會使人意志崩潰的地方,沒有人願意久留。第二日,何冉申請回家休息幾天,醫生同意了。

出院那天正是二月的末尾,天氣漸漸回溫。

空氣裏飄散著的細細雨絲,以及枝頭冒出來的綠芽,無不昭示著早春的到來。

這樣富有生命力的景象,也令人心頭的陰霾消散了不少。

楊文萍和何勁這幾日都不在廣州,據楊文萍所說,她囑咐了韓嶼來接何冉出院。

何冉足足在醫院門口等了半個小時,始終沒見到他出現。最後她不得不拄著拐杖,自己攔了一輛的士坐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