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心向之(第3/8頁)

於珍悻悻然地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啊,我就想試試效果。”

何冉不以為意地說:“沒事,你喜歡就拿去。”

於珍推拒幾番後收下了,又向何冉打聽:“你的假發是在哪買的啊?每一頂都那麽好看,給我介紹一下吧。”

何冉拿出手機,分享了一個網址給她。

這段對話從旁人的角度來看或許很滑稽,但對於她們這一層樓的女病患來說卻再正常不過。

於珍對於何冉送給她的假發愛不釋手,臨睡前也一直帶著。

何冉準備休息時,於珍叫住她,“何冉,你幫我畫幅肖像吧。”

她坐直了身子,用手打理發梢,“就畫我現在這個樣子。”

何冉笑了笑,“不是說等你出院了長出頭發再畫嗎?”

於珍不知想起什麽,眉頭間籠罩著一抹愁雲,她聲音低落下來,“我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何冉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什麽。

她從桌上拿起一張白紙和炭筆,走到於珍床邊,問:“我的素描本弄丟了,用普通的紙幫你畫可以麽?”

於珍笑著說:“聽你的。”

何冉坐下來,一邊削鉛筆一邊仔細觀察於珍的五官,在心中打好草稿。

比劃片刻後,她突然發現:“你跟我以前一個病友長得挺像的。”

於珍笑起來,“是麽?”

“嗯。”何冉輕輕地點了下頭,“而且她也喜歡看威爾伯的書。”

“這麽有緣啊!”於珍頓時來了興致,追問道:“那她現在怎麽樣了?”

“她……”何冉一下子張口結舌。

在何冉猶豫的幾秒鐘裏,於珍很快就領會到她的意思,臉色漸漸慘淡下來。

氣氛變得尷尬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房間裏只剩下鋒利的刀片行走在筆頭上單調的聲音。

那之後她們沒有更多的交流,一個安靜地坐著,一個安靜地作畫。

自從上次何冉藥物過敏後就轉用了腰穿的治療方案,正常情況下是薛醫生親自操刀給她做,薛醫生手法老練,很快就能結束,也毫無痛感。但如果碰到薛醫生不在的時候,換其他醫生來操刀,就有罪可受了。

何冉蜷縮成一團躺在病床上,背部彎曲成不自然的弓形。可以感受到冰冷徹骨的鋼針挑破自己的皮肉,在筋骨裏緩慢地深入著,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疼痛和恐懼,同時折磨著人的肉體和心靈。

即使腰部打了麻藥,大腦仍舊非常清醒,在何冉的呻吟聲中,每一分每一秒都變得刻骨銘心。

最長的一次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總共換了三四位醫生才幫她做完。結束之後,何冉精疲力竭地癱在病床上。她克制不住身體直冒冷汗,濕透的衣服像是剛從冰水裏撈出來的。

如果有那麽一刻想要一死了之,也就只有這個時候了。

腰穿後的六個小時必須平躺在床上,不能移動。沒人陪她說話,何冉只好逼迫自己睡覺。

夜雨聲煩。

淩晨三點,何冉被擾醒之後,後半夜再不得安寧。

那種深入骨髓的疼痛感又開始蘇醒作祟了,由腿部一直向上蔓延。不知是不是因為最近腰穿次數過多,她的四肢感官逐漸變得遲鈍,起初只是出現了一絲麻木。到了現在,連走路都是東倒西歪的。

她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個把小時,仍無法入眠。忽聞身旁傳來一陣低低的抽噎聲,何冉側耳傾聽,確定那不是自己的錯覺。

那陣時有時無的抽泣聲與潺潺雨聲混淆,不易察覺。

何冉猶豫片刻,輕喚了一聲:“於珍?”

哭聲戛然而止,幾秒之後從床簾的另一邊傳來回應:“嗯。”

“你怎麽了?”

“……”

床那邊很久才有回音:“我沒事。”

“真沒事?”何冉不放心地問。

“……”

何冉吃力地挪動著麻木的雙腿,掀開被子下了床。

她先把燈打開,然後緩慢地走到於珍床邊。

視線接觸到的是一雙紅通通的眼眶,淚光閃爍。連續的高燒已經將一個正值年華的女孩摧殘得面黃肌瘦,眼窩深深凹陷進去,瘦得不成人樣。

何冉坐下來,問:“哪裏不舒服嗎,要不要幫你叫護士?”

“不用。”於珍搖頭,聲音低若蚊吟,“我只是害怕……”

“怕什麽?”

她雙手掩面,肩膀不停地抖索,實話實說道:“怕死。”

何冉愣了一下,宛如某種偽裝的平和,“死”這個字在她們這層樓是非常避諱的,從來沒有人會這麽直接地提及。

於珍帶著哭腔說:“我在網上查過了,很多得這個病的人都是因為復發才死的,我覺得我也快撐不過去了……”

何冉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只能安慰她道:“別想那麽多,大多數人都是自己被自己嚇死的。”

於珍抽著鼻子說:“我知道,可是我也控制不住自己,每次聽到走廊裏的腳步聲我就會胡思亂想,是不是黑白無常來過?剛剛我還夢見他們站在窗戶上陰笑,要來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