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雨雲

自從在健康社就職,聖子回到三鷹多半在下午六點以後。

回家路上,順便在站前的超市買點兒東西。

高明早上一般睡到十點來鐘,起來後去附近的井之頭公園散步。

回來後已接近中午時分,簡單吃點早餐,然後讀書或撰寫稿件,有時也會呆呆地望著窗外。

聖子回來後準備晚飯。不管回來的時間是幾點,高明都不會發牢騷。

高興時,不等飯做好,高明就自己先拿出酒杯來獨斟自飲。每頓飯總要喝酒,飯量也不大。

住院時也不曾間斷過飲酒,護士曾經制止,但他照樣滿不在乎。當然,聖子說也沒用。倒也不是抗拒,反正死活不聽。不管別人怎麽說,高明都會自己去買酒且堂而皇之地飲用。

他對飲酒似乎抱有一種信念。

結果連護士也輸給了他,由他去了。從飲酒這件事即可看出,他是明裏不太吭氣、實際十分頑固的人。

聖子就職健康社後,晚飯時間都推遲到臨近八點。早上出門,高明大都還在睡眠中。午飯兼並的早餐只有醬湯或小碟鹹菜,他也沒什麽怨言。

只是喝酒時,一定得有下酒菜。來不及的時候,紫菜或放杯水也行。一看就知道他是一個骨子裏喜歡喝酒的人。他幾乎不吃米飯、不吃菜,身體消瘦卻勉強支撐著,無疑是虧了有酒。

不過,這麽喝也沒醉過。酒量跟年輕時比是少了些,可一天仍能喝三合。一升瓶裝的酒,大概三天就空了。

並且他喝多少也不上臉。有時看似醉了,閉目將雙臂抱在胸前。可是稍後又會突然面對稿紙,那樣子根本沒醉。

他們住在一個外墻抹了泥灰的木造簡易公寓裏。這所公寓分別有幾家小單元,二樓住著七戶人家,聖子他們的住房在二樓的盡頭。一進門,就是十張草席大小的飯廳以及八張草席大小的和式房間。另外還有灶台、洗碗池和洗澡間。

居住的空間不大,但兩人的生活足夠了。

三年前搬到這兒來,在這所簡易公寓聖子他們算是老住戶了。

聖子回來時只要看到簡易公寓盡頭的房屋裏亮著燈,就會覺著松了口氣。

高明在屋裏。只要感覺到他的存在,她就會覺得內心充實。

聖子拿出鑰匙開門進屋。高明為規避推銷員或挨門行商的麻煩,獨自在家時,總是把門上了鎖。

“我回來了。”

聖子每次進門都打招呼。但高明總是坐在裏面和式房間的低矮桌前,稍稍回頭看一眼罷了。

最近沒怎麽看到他寫東西。

高明寫稿不用鋼筆,只用鉛芯很硬的2B鉛筆。而且,若事先沒有準備好橡皮、卷筆刀,他會不高興。在聖子看來,他簡直像小學生一樣。

桌角放著一個茶杯,座椅旁邊無例外地放著一升瓶裝酒。聖子沒回來時,他常常獨斟自飲。

“肚子餓了吧,我馬上準備飯。”

“嗯。”

高明話不多,是多余話不說的男人。他好像時常在為稿件打腹稿。

看到其冷漠的態度,聖子反倒有種安心感。

聖子認識高明是五年前的事。那時,聖子去了伊豆七島之一的式根島。

二十三歲A大學國文科畢業後,她立即去了式根島,在那兒唯一的一所中學當了一名國語教師。

一個東京的大學畢業的年輕女性,為何跑到乘船需十來個小時的孤島工作?對於這個問題,聖子自己也解釋不清。

當然,兩年前的暑假裏,跟朋友一起來過小島算是起因吧。

海水四面環抱的小島,悠閑自在的生活以及島民的熱情深深地打動了她。

四年的大學生活雖然住在大都市,但是聖子還是喜歡故鄉——山口那樣平靜的地方。

她出身世家,受過女孩應有美德的管教訓練。盡管跟同學們在一起,也談論學生運動與戀愛,且對大家的議論有同感,但卻不能大膽地付諸行動。

朋友稱聖子是大小姐,並用略帶嘲笑的口吻另眼看待。

“那不是你該做的事。”

朋友看聖子,或許因她柔弱的外觀而有種心痛的感覺。

聖子決定一個人去誰都不去的小島,也是出於反駁朋友的心理。

就是想讓對方看看——“我也可以”,同時也想嘗試自己付諸行動的感覺。

在東京的學生生活沒有特別奢華,依靠家裏給的錢,聖子倒也不用打工,跟需要流汗打工來補貼生活的朋友總有一線之隔。對此,她有過自責心理。

進一步說,她還有反抗自己生長的家庭環境以及父母的心理。

聖子家是擁有山林的地主、山口的世家,父親經營林木,家裏以及周圍的人都是滿腦子的舊觀念。

雖說是大家閨秀,聖子並沒有受到溺愛,父親的管教很嚴,特別在訓練女人應有的言行方面,完全是舊有的一套。女人需端莊文雅且應早早地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