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年輕記者之章

我見到那位叫村木浩司的記者是在四月末。是在我劄幌之行再次見到純子的遺像,緊接著又見了浦部雄策後回到東京的十天之後。

我們約見的地點選在銀座N飯店的大堂。

實際上,我在劄幌約見浦部的時候已經順便跟他打聽過村木的下落。

浦部只知道村木十多年前就辭去了H報社的工作,轉到東京的某家報社工作去了。具體是東京的哪家報社他就不清楚了。我當時曾做過最壞的打算,我想回東京後挨家給報社打電話去找一個姓村木的人的話,最後總能把他找到的。可是第二天,浦部就特地打電話來告訴我說,村木現在是東京T報社的校閱部長。

“你見到他的時候替我帶個好。”

告知我村木的消息後,浦部如是說道。

我一邊向他表示謝意,一邊因為體察到浦部對這位曾經因為純子那位少女而形成對立局面的男人已經毫無芥蒂,甚至於還關心掛念而深感欣慰。二十年的歲月流逝可能在這裏也發揮了風蝕作用,已經化解了人們之間的積怨了吧。

就這樣,我通過浦部得知了村木的所在,於是第二天便往T報社打電話,約好了和他見面。

村木在我們約好的晚上六點鐘準時出現在N飯店的大堂裏。以前我從未見過村木這個人,只是通過電話各自說明了一下自己所穿的西服顏色等特征,但是當他走進來的那一刻,我馬上就憑直覺得知那就是他。

的確和過去認識他的人們所說的那樣,村木的五官立體感很強,有點兒不同於一般的日本人。憑他棱角分明的相貌,我確定他就是村木。不過等我走近前去的時候,也發現在他臉上流露出貌美的男人上了年紀之後的某種落寞感。

我們簡單相互打了個招呼,然後一起轉到一家面向大街的小酒吧去敘談。

“二十年前我喜歡上純子的時候還只是個高中生。那時只能從一個高中生的角度去認識她的一個側面。可是現在我已經知道了,浦部先生作為有妻室的男人,他所看到的純子與我所了解的純子完全不同。因此我想,村木先生作為一個獨身而且成熟的男人,恐怕看到的又是純子另一個不同的側面。如果把純子比作多面體的水晶體的話,我想我們看到的都只是她展現在我們每個人面前的那一面而已。要拼湊起時任純子的真實形象,只靠我當然不行。就算加上浦部先生也還不夠。因此,我希望村木先生能夠講講您所看到的純子的那一面的實際情況。”

坐在光線昏暗的酒吧一隅,村木點了點頭,深陷在眼窩裏的目光投向遠方,仿佛陷入了對北國二十年前的回憶之中,然後開始用似乎習慣性的淡漠口吻講述起來。

村木是在昭和二十五年(一九五〇年)的冬季裏認識純子的,當時純子還是高中一年級的學生。

當然,在認識純子之前,村木已經知道時任純子這位畫家少女的存在,而且知道她就是自己的戀人時任蘭子相差三歲的妹妹。不過那時他也僅只是知道而已,其他具體情況便不得而知了。

一月末的一天,村木下班後和蘭子見面後,把她帶到了自己位於東屯田大街的住處,最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又一直把蘭子送回家。

蘭子高中畢業後就到一家紡織廠工作,同時也在寫詩,而村木則在H報社的學藝部負責家庭欄的組稿。他們二人相識雖然是通過共同的朋友駒田從中牽線,但實際上他們在報社讀者以及文藝界人士參加的聚會上已經見過幾次面了。

雖然在溫暖的房間裏肌膚相親之後再起身於冰天雪地之中回家很辛苦,但蘭子懾於父親的威嚴,每次都要在十二點之前趕回家去,從未在他那裏過夜留宿。那一天也是如此。村木穿上大衣,戴上手套,頭上還戴了一頂連同耳朵一道包起來的防寒帽,陪蘭子走出門來。

一月裏的劄幌正處於來自大陸方面的高氣壓的影響之下,雖然降雪不多,但卻非常寒冷。那天晚上也非常冷,已經凍結的冰雪路面反射著明月的清輝。他們兩個人踏著明亮的月色一直走到南十六條,把蘭子送回家。然後村木再一個人走過十五分鐘左右的路程回到自己的住處。

沿著東屯田大街向東走,不遠處有一戶石墻圍繞的人家。村木就是租住在這裏的一棟遠離主宅的偏房裏。

當村木回到住處的時候已經快十二點了。路上不見一個人影。從大街拐進去直到大門處十米左右的小路兩側都堆起了一人高的雪堆,在月夜中清晰可辨。

偏房裏只住著村木一個人,住在這裏最大的好處就在於即使晚歸或者帶女人回家都不必顧慮到任何人。

村木回到住處後又鉆進還留有蘭子溫馨氣息的被窩裏,很快便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