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四十章 情之所鐘(第3/6頁)

銀杏道:“昌王也是耽擱在洛陽城下了!”

我哼了一聲,只覺精疲力竭:“‘殷鑒不遠,在夏後之世’‘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不過如此。”

六月初七日,高旸果然回城。雖是長途驅馳,風塵滿面,仍是鮮衣怒馬,鬥志昂揚。百官奉命郊迎,紫衣緋袍跪出數十裏。高旸身背長弓,腰懸箭壺,左手控轡,右手執槊。一身金甲,紅纓似火,威風凜凜,宛如戰神。軍士得勝歸來,於馬上臨視,意甚囂然。

我並不是“百官”,自然沒有出城,這些都是李威形容給我聽的。他迎高旸回王府,盤桓良久,這才回來。他得意揚揚地說完,又道:“王爺過兩日還要去洛陽。只因王妃突然病了,王爺實在不好走開,因此不能來看望君侯了。”

我依禮問道:“王妃的病可要緊麽?”

李威道:“王妃今日突然病了,太醫正在診治。王爺命小人轉告君侯,王妃與君侯素來交好,若能去王府看望一番,王妃的心寬了,病定然好得快。”

我心中一凜,冷笑道:“玉機蠢笨無禮,早已為王妃所摒絕。只怕我去了,倒加重了王妃的病。”

李威笑道:“君侯這是什麽話?王爺與王妃可從來沒將君侯看作外人。王府的車馬已在外候著了,請君侯即刻就去吧。”

我無奈,只得起身道:“王爺有命,玉機自當遵從。且容玉機更衣。”

李威愈加恭敬:“小人靜候。”

我像逃走一般回了寢室,銀杏當即拿出一套淡水紅色的牙白雲紋廣袖長衣,斟酌著道:“這件衣裳也算華貴,顏色也不大出挑。既賀了信王得勝歸來,也不至於太刺信王妃的眼。”說罷又翻出一對粉晶綴瑪瑙雛菊銀簪,並一對紅玉耳墜,“姑娘瞧瞧,這樣可好?”

我的心跳得厲害,幾乎喘不上氣,根本無心看她挑選的衣飾:“你做主好了。”

銀杏將衣裳折在小臂間,不悅道:“姑娘曾在王府中受過重傷,最不想去的地方便是信王府。信王不是不知道,當初信王被邢家的門客所傷,姑娘都不曾去探望。這會兒倒要姑娘去看王妃,難道他不知道姑娘已與王妃絕交了麽?難道王妃見了姑娘會寬心?真真好笑。”見我不說話,又道,“信王妃不是一直好好的麽,怎麽忽然就病倒了?”

我嘆道:“她不是好好的,她是不敢病。如今信王得勝回城,心一寬,自然就病了。”

銀杏將衣裳掛在衣架上,又坐在妝台前,將雛菊銀簪從錦盒裏取出,拿絨布細細擦拭。良久,方鼓起勇氣問道:“信王喚姑娘,莫非是因為那件事——”

我冷笑道:“難道真的是因為信王妃的病麽!”

銀杏忙道:“姑娘早有預備,不用怕。”

高旸從不計較我去不去王府,他總是願意親自到新平侯府來。這一次明知我不願踏足王府,仍命我前去,我若應對不善,新平侯府的覆亡之日便不遠了。

因為宇文君山,實是我害死的。

從景靈宮探望柔桑回來的第二天深夜,劉钜來到仁和屯。天一亮,他便只身去了江南。這是我請劉钜做的最後一件事——偽造皇太後密旨,封於禦賜的龍鳳玉銙錦帶之中,賫往江南,視情形遊說南方起兵。

劉钜用左手寫下密旨:“逆臣賊子高旸,欺天罔地,竊國弑君,專弄威柄,實謀篡立。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竭東海之水,濯惡不盡。未亡人苟延余息,嬰此酷難,撫膺感泣,捫心欲絕。今代天子詔告天下,敕蜀、荊、江南、福建、嶺南諸道,興義師伐賊,剿滅兇醜,扶翼天子。旨到之日,速奉無違!”

綠萼以宮廷繡娘特有的針法密密鎖上錦帶,雙手奉與劉钜。臨行前,劉钜道:“這一回去江南,必定很快回來。借大義之名,望宰衡之實,躍躍欲試者,比比皆是。君侯這一紙敕書,去得正及時。”

地平線上剛剛漫出一線蒼黃,大地沉默,人亦無言。我舉杯一飲而盡,目送劉钜躍馬飛馳。至今日兵敗,正好五十日。

八分失望,兩分懼意,我弓著背呆坐在榻上,將臉埋在雙掌之中。我深知,高旸不是高思諺。

銀杏又喚了我兩聲,我這才坐起身,苦笑道:“宇文君山去荊州,尚不滿一年,我原沒指望他起兵。他與王甯起兵後,我也沒指望他們打敗信王。不過盼他們將信王多拖些時日,好讓昌王盡快攻入京城。不想他們——”想起襄陽城下,數萬將士為高旸的鐵騎所淩轢,折頸斷骨,血肉成泥,我幾乎落淚。心中一片空白,竟想不到一個合宜的詞,“這般文弱,近十萬大軍為五千兵馬所破。”

銀杏道:“那王甯也是蠢得厲害,竟然貪功冒進,白白將自己的首級送與信王。倘若昌王兵敗,江陵降了信王,宇文夫人必死無疑!”念及劉離離,我更是心痛。只聽銀杏恨恨道,“姑娘真該讓钜哥哥殺了信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