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四十章 情之所鐘(第2/6頁)

李威笑道:“君侯有如親見。那王甯在中軍,當即揮旗令後軍左移。不料王爺的伏兵從後殺出,將先前在博望坡與南陽所割下的首級,射入軍中。全軍震恐。伏兵又盡拔王甯後軍軍旗,插上官軍軍旗,大呼王甯敗了,後軍潰敗,中軍動搖,右軍退卻。王爺自西南穿陣而出,與伏兵一道,整軍殺向中軍。自晨至晡,沖殺數回,生擒王甯。右軍當先渡河退入襄陽城,斬斷浮橋,關閉城門。余眾不是赴漢水、白河溺斃,便是逃往鄧城。想來不久,宇文君山與王甯的首級就將懸掛於城樓之上。”

窗外的日光火辣辣的,我的背心猛然起了一陣熱潮,接著寒涼之意自脊背通貫全身,我不禁打了一個寒戰。襄陽大敗,兩位主將相繼身死,我的心幾乎跳到了舌尖,急切問道:“不知王爺可攻下襄陽了?”

李威搖頭道:“王爺畢竟只有五千騎兵,短時如何攻破襄陽城?本想宇文君山與王甯已死,余下叛軍戰意全無,暫且放一放也無妨。誰知王爺正要回軍洛陽,襄陽城中一個叫吳粲的府曹掾吏,殺了右軍統帥趙特,開門獻城,歸順官軍。城中叛軍全部坑殺。”

襄陽城依山阻河,高峻險固,趙特帶領右軍萬人,只要拒守不出,高旸便只有望城興嘆。他長途奔襲,人馬疲憊,糧草不濟,更不敢繞過襄陽城,直取江陵。只要襄陽城還在義軍手中,南接江陵,遏長江水路,北取南陽,邀襄漢要隘,可說立於不敗之地。然而當此要緊的時刻,軍中竟出了叛徒。我問道:“這吳粲究竟是何人?”

李威笑道:“說起吳粲,不知君侯聽過吳珦這個人沒有?”

我恍然記起,去年白子琪罷相,蕭太傅在病榻前向高曜推薦了荊州大都督長史、年逾古稀的吳珦接替相位,並派宇文君山前往荊州接替吳珦。可惜不待吳珦上任,高曜便駕崩了,柔桑與高旸任命蘇燕燕的父親蘇令為司政,助高旸總攬朝政。“從前的荊州大都督府長史吳珦?”

李威笑道:“不錯,這個吳粲就是吳珦嫡親的孫兒。”

高曜當初所器重之人的子孫,將襄陽城出賣給弑君的主謀,何等諷刺!高旸大獲全勝,豈非天意?悲涼憤懣的心境與嘲諷的口氣相和,竟是一片奇妙的平靜,“這是人心所向,恭喜王爺。”

李威笑嘻嘻道:“王爺就要回京了,君侯可當面恭賀。”

我奇道:“王爺倒不先回洛陽麽?”

李威道:“洛陽城有文將軍堅守,料想無礙。王妃出了事,王爺自然要回來瞧一瞧,順道休整兵馬。”

戰局瞬息萬變,前幾日我還為宇文君山與王甯在江陵起兵的事而振奮不已,不想兵敗如山倒,亦如高旸行軍般風馳電掣。我無話可說,只淡淡道:“知道了。”

數日後,我果然在城門上看見了宇文君山、王甯和幾個部下高懸的頭顱。當年我曾有幸見過宇文君山一次,只記得他的容貌甚是英俊,雙唇天然含笑,親切而具風情。如今一張灰黃的臉孤零零懸著,雙眼似合非合,雙唇似張非張,因抹凈了血跡,竟有一種欲訴還休的詭異的俊美氣息。然而頸下的血汙已成黑色,長發結做一團,綁在繩子上。風一吹,幾顆頭顱搖搖擺擺,左瞧右看。

“難道妹妹嫁了人,就不能做非常之人、立非常之功了麽?”當年,我曾這樣對劉離離說過。敗落之人亦是非常之人,舍生取義更是非常之功。

內官在城樓上拖長了聲音宣布宇文君山與王甯等人的罪狀,百姓仰面聆聽,一面低聲議論,指指點點。我在人群中站著,舉目凝視良久。這悠長而孤寂的目光,是我唯一能表達的敬意。

想起那一日李威退下後,銀杏痛心地問我:“五萬大軍竟擋不住信王五千兵馬?莫非是天意麽?”

我嘆道:“打仗不是人多就能勝的。信王孤軍在外,視死如歸,王甯與宇文君山如何比得?”

銀杏問道:“那昌王呢?”

我嘆道:“昌王久在西北,善野戰與守城,並不善攻城,若繞過洛陽,以輕騎直襲京城,假皇太後命,昭示信王罪孽,如此南北合擊,尚有可為。如今耽於洛陽,是大大的失策。”

銀杏道:“若钜哥哥在就好了。”

我微微冷笑:“這個道理,钜兄弟在攔下昌王、令他回西北時,便已經說過了。昌王自信兵精糧足,不肯放過沿途一個城池,天長日久,勝算難期。”

銀杏焦急道:“昌王既知道,如何還——”

我搖頭道:“道理人人都懂,帶起兵來卻又難說了。當年楊玄感起兵,李密所獻中策,便是直襲長安,楊玄感不從,困於洛陽,終至敗亡。後李密起兵,柴孝和勸他直襲長安,李密卻以軍中多山東綠林為由,停軍洛口倉與回洛倉,一心攻打洛陽,讓李淵入關占了先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