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三十七章 騎虎難下(第4/6頁)

我失笑。說得這般頭頭是道,倒不如直接說我比睿王與杜嬌膽小。“去問一問杜大人一家葬在何處了,揀個日子去瞧一瞧吧。”

綠萼道:“這個嘛,李威最清楚,姑娘問他便是了。就怕他不肯告訴咱們。”

銀杏搖頭道:“杜嬌已死,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有什麽不能說的。李威是個聰明人,想來不會為了這種事情得罪姑娘。”

綠萼道:“那你就去問。”

銀杏道:“今日是不行了,李威一早就被信王妃喚回王府去了,單只他的兩個下屬在前面守著。”

李威是高旸的心腹,高旸臨行前命他留在我的府中,啟春從未過問。此時將他喚回,定是王府中有要事籌謀。想起啟春幾句笑談便葬送了神機營八百將士的性命,更親自率領弓弩手與刀斧手潛伏在武庫周圍,其心思縝密與手段毒辣,令人不寒而栗。然而她又能容忍易珠的譏諷和采薇的詰責,說她忍辱負重,亦不為過。想到這裏,我不免憂心忡忡:“暫問不到也不要緊,先把祭品備下吧。”

綠萼笑道:“姑娘幾次想進宮,都被李威壞了興致,今日李威不在,姑娘要不要進宮瞧瞧婉太妃?”

想起宮中情勢,我更是頭痛,不覺扶額道:“不必了,高暉被信王撲殺,沈太妃還不知怎麽傷心呢。我去了,也是看幾個女人哭哭啼啼,無趣得很。”

晚膳之前,李威從信王府回來,我問清了杜嬌埋骨的所在,告訴他明日將出城去祭拜。李威一句未勸,只說那裏荒僻,須得他跟著保護才好。我賞了他好酒好肉,感激道:“這是自然。”

天剛亮,我便出城。一路向南,直走了兩個時辰,才到一片野墳地中。這裏葬著無主孤魂與無人收屍的罪人。遠處山勢起伏,綠意蔥蘢,這裏卻長草叢生,少有樹木。筆直的一線陽光落在頭頂,像一把灼熱的刀將人的魂魄劈成兩半,教人苦熱不堪。隆起的墳塋並不多,許多屍體不過是草草掩埋。昨夜下了雨,薄薄一層土石,被水沖了去,殘肢斷臂、腐肉白骨都露了出來。骷髏帶血,屍臭橫溢。鴉鷲下臨,蠅聲如雷。

綠萼一下車,頓時捂著口鼻彎腰欲嘔,小錢也有些承受不住。我與銀杏過去五年常見死屍,倒也慣了,李威更是不在話下。我嘆道:“叫你們不來,你們偏來。你二人就留在這裏,我和銀杏進去便是了。”

綠萼與小錢相視一眼,齊聲道:“奴婢情願跟著姑娘進去,也不要在這裏等著!”

我又好氣又好笑:“那你們可要忍著。”

一行人往墓地深處走,行了數十步,遠遠只見一座亂石壘成的新墳,足有四五尺高,墳前立著木柱。柱下擺開一溜米面瓜菜,幾只空陶碗,並一壺酒。李威道:“杜嬌就埋在那裏,一家十幾口人,都在那柱子下面。”說罷咦了一聲,“有人先來了。”

木杆子後果然靠著一人。那人似有些遲鈍,我們離他只有數步之遙,他方才聽見聲音,回身查看。他一露臉,綠萼失聲喚道:“李大人!”

此人身披麻衣,腳踏麻履,頭發花白,臉龐臃腫。正是李瑞。李瑞辨認了好一會兒,忽然以袖掩面,扭過頭去。卻被小錢扯著袖子看了個清楚:“果真是李大人。”

李瑞見躲不過,扶著柱子站起身,走到我面前顫顫巍巍地跪下磕頭:“小人李瑞,叩見君侯。”李瑞做了近十年的掖庭令,因不願刑訊拷問昱貴太妃與濮陽郡王高曄的從人,落了個瀆職之罪,被柔桑免了官。十六年前那個迎我入宮的修德門門官,如今已是年近六旬的老者了。他一身酒氣,舉止遲緩,神色倉皇,悲怒交加。

我忙命小錢扶起來:“多年不見,李公可還安好。”

李瑞道:“不敢勞君侯動問,小人一切都好。”

墳前的祭品雖然簡便,卻滿滿裝了四大碗。空陶碗裝滿了酒,圍做一圈,酒氣甘香醇厚,單等英魂來聚。我慨然道:“杜大人為官多年,想必舊故不少。不想如今,只有李公還肯來探望。”

李瑞道:“當年杜大人獨自一人從南陽來到京城,在小人院中賃房居住。從州刺史的任上回京後,才把家眷接來。杜大人在京中實是無親無故。”

當年高思諺命我為高曜選王府官,杜嬌托李瑞贈金,求一個小小的幽州薊縣的縣令不得,又求為弘陽郡王府的賓友。那二十兩黃金,是包裹在李瑞夫人所做的繡鞋中拿進宮來的,悄無聲息地落在我的書案上。重重試探,次第而深,至今記憶猶新。

只聽李瑞又道:“杜大人為官十年,頗有令名,也不曾聽說他在朝中結黨,只有幾個學生長相往來。如今連學生也都死了。世人誰不拜高踩低,落井下石,無人探望也甚是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