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二十章 志從其義(第2/5頁)

我一怔:“微臣愚鈍……”

柔桑道:“母後臨朝,女主稱制,看似風光,實則險峻。玉機姐姐曾為太宗皇帝理政,清正之名素著,又有幹吏之能。若能入宮,不但可助我打理朝政,還可以像小時候一般,總陪著我。不是一舉兩得麽?”

我頓時了然。信王府的女醫不過數日未曾見我,高旸和啟春便迫不及待要將我拘入宮中麽?我病成那般模樣,他們依然不肯放松,倒也瞧得起我。我推辭道:“若論理政的女官,封女典歷任兩朝,未聞錯失,為太宗皇帝與先帝稱道。況且微臣自從受傷,身子已大不如前。承太後青眼,微臣愧不敢當。”

柔桑微笑道:“封女典固然是好,可她昨日已上表辭官,我也準了。”

我先是吃了一驚,轉念一想,宮中頗多變故,封羽又告老還鄉,封若水若不辭官侍父,倒是不孝了。只是連封若水都走了,這皇城越發是個死城了。“太後大可新挑選一些官宦小姐入宮……”

柔桑忙道:“官宦小姐雖多,臨時挑上來的卻不好用。有才德的人雖多,我卻只信玉機姐姐。”說著扁起嘴,兩眼彎成了月亮,“好姐姐,你就入宮來幫我一幫,好不好?”

柔桑與朱雲在一起,或許讓她覺得我更加親近。堂堂皇太後,竟不憚露出小時候撒嬌的神情。然而我卻只覺陌生。她不再是我自幼服侍的柔桑縣主,朱雲也不再是我的弟弟。我低了頭,沉吟道:“這……”

柔桑又道:“我知道姐姐身子不好,也不忍姐姐太辛苦。那便這樣,我挑幾個女官上來,玉機姐姐教她們看奏疏寫奏疏。教會了她們,玉機姐姐便可出宮去了。時間嘛,便以三個月為限。玉機姐姐還住在漱玉齋中,省得奔波。其實有禦醫照拂,姐姐的身子也好得快些。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柔桑想得周到,太後的旨意無可推脫。我只得起身領命:“微臣遵旨。”

柔桑笑道:“其實朝中大事都由蘇大人和信王拿主意,我不過是循例知道一下罷了,需要我決斷的事更是少之又少。姐姐還是以養病為先,閑時稍加指點便好。”我應了。柔桑立刻向慧珠道:“將漱玉齋收拾出來,一應用度都要最好的,還要多派人去服侍。”慧珠笑著答應了,正要退下,柔桑又道,“盡量挑從前在漱玉齋服侍過的,否則玉機姐姐不習慣。”

不一時用過點心,一個年長的宮女躬身進來。她身子僵硬,腳步細碎,行路帶起濕冷的風,驚破一室和煦:“啟稟皇太後,掖庭屬來人稟告了。”

柔桑看也不看她,緩緩道:“她二人是自刎、服毒還是自縊?”

那宮女不答,只伏在柔桑的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麽,柔桑頓時神色大變。那宮女又低低說了兩句,柔桑這才勉強平復。我只管飲茶,旁的一概視而不見。

柔桑眼皮一沉,再擡眸依然是柔緩的笑意。她一擡指,那宮女忙道:“啟稟皇太後,高氏和邢氏在掖庭獄自刎了。”

自刎。不想這二人竟如此剛烈。我忙應道:“高氏和邢氏都善使劍,自刎而死,也算留了體面。皇太後仁慈。”

柔桑坐起身,扶著腰肢道:“逆犯既已伏誅,玉機姐姐也該放心了。坐了兩個時辰的朝,身子乏了,玉機姐姐且往別處坐坐,午時再來用膳。我還有好些難題要請教玉機姐姐呢。”

從守坤宮出來,已近午初。一出宮門,便覺周身暖暖的,風中飄著別樣的甜。銀杏笑道:“這會兒姑娘要去何處?”

長甲叮叮地敲著手爐,臉上慢慢溢出笑意。“太後說讓我往別處坐坐,那我便去瞧一瞧皇太妃好了。”說罷轉身從西一街向北走。

銀杏笑道:“姑娘上一次來,還說不便去瞧皇太妃。”

我搖頭道:“皇太後既然準我‘往別處坐坐’,便不會生氣。況且日後我在宮裏住著,若不準我去向皇帝的生母請安,這也太說不過去了。”

銀杏見周遭無人,低聲道:“奴婢瞧皇太後聽了掖庭屬傳出的消息,臉色可不大好看。”

我笑道:“宮闈秘事,咱們還是不要打聽的好。”

進了章華宮,只見許多乳母宮女立在正殿之前,殿中還傳來嬰孩的哭聲和蕓兒溫柔的哄勸聲,不多時,蕓兒低低唱起兒歌:“高昌兵馬如霜雪,漢家兵馬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回手自消滅。”[70]唱了兩遍,又道,“好皇兒,你要像你的父祖一般,建功立業,做一個乖乖的好皇帝。”

哭聲立時止歇,乳母湊趣笑道:“哥兒自然是乖乖的好皇帝。”

一時宮女通報進去,只聽蕓兒笑道:“皇兒已經睡著了,你們且去歇息一會兒。”眾人謝了恩,依次退了出來。我入殿時,蕓兒懷中抱著高朏,身邊只有兩三個心腹服侍。她高高在上,坐得筆直。通身潔白,唯有鬢邊垂下兩綹烏發,閑適之余,更顯蕭疏冷峻。她的口鼻覆著絹紗,目光亦寒亦暖,教人捉摸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