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十八章 心不能忘(第5/6頁)

綠萼擔憂道:“姑娘是知道的,郡主的繼母是昱貴太妃的親妹妹,奴婢怕郡主也像華陽長公主一樣……”

我笑道:“她不會。好容易睿王府沒有受牽連,她若學華陽長公主,不是陷父王於不義,授人以口實?既然她搬出故舊之情,還是不要怠慢的好。”綠萼無奈,只得拿了香珠親自出門迎接。

松陽郡主十七八歲的年紀,一張圓臉清秀可愛,依稀還有小時候的輪廓。脫去大毛鬥篷,露出淺湖綠的皴染黃花長衣,細長的紅玉髓耳墜搭在銀狐毛領上,似雪白的肌膚上一點殷紅。

彼此見過禮,松陽笑道:“許多年不曾見玉機姐姐了,姐姐還和從前一樣。”

我笑道:“上一次在濟慈宮見到郡主,郡主還只有六歲,如今郡主已經是大姑娘了,玉機怎還能與從前一樣?”

松陽的笑意平和靦腆:“那時候我在太皇太後那裏住著,玉機姐姐天天來教我作畫,我都記著。”說著一伸臂,特意露出左腕上的梅花香珠,“再小一些的事我是不記得了,不過父王說,這件心愛之物,也是玉機姐姐所贈。聽說玉機姐姐病了,我自然要來看一看。”

我微笑道:“多謝郡主掛念。”

松陽道:“我整日在府裏坐著,外面的事都不知道,所以來遲了。玉機姐姐莫怪。”

我從綠萼手中親自接過茶盞:“郡主何須這般客氣?天氣寒冷,郡主請用茶。”松陽欠身道謝,卻不喝茶,眉間一點一點湧上心事,雙唇抿成一線。她也不問我如何受傷,傷情如何,只一味發呆。

松陽夤夜前來,絕不是來探病的。於是我徑直問道:“不知郡主駕臨,有何見教?”

松陽緩緩起身,一襲絹帕在手中絞成一團,淚水盈盈欲滴。她鄭重地行了一禮:“我今日前來,是鬥膽請君侯救救我的姨母。”

我起身欲扶,連運兩下勁,松陽卻紋絲不動。我這才想起,她曾隨啟春學過劍術,她的繼母又是邢茜倩,她的武功亦是不弱。我嘆道:“郡主是說昱貴太妃?”

松陽揚眸,“是。請君侯救救姨母。”

我緩緩道:“昱貴太妃母子密謀刺駕,這是大罪。恐玉機無能為力。”

松陽再也忍不住,頓時淚落如雨:“君侯素來明斷,難道也相信這些生安白造的罪名?昱貴太妃母子多年來安守本分,先帝一直供奉優厚,禮敬有加。邢將軍因有二女為妃,為避盛名,辭官在家,多年不通賓客。這樣的情形,貴太妃即便刺駕,皇位多半也不會落在濮陽郡王頭上。如今的形勢不正是如此麽!?”

此話一語中的。邢家在朝中無人,邢將軍又放棄了兵權,即便群臣有意立長君,只要皇太後與信王堅持立皇長子,濮陽郡王便半點機會也沒有。我既感動又詫異,想不到松陽郡主對繼母的感情竟如此深厚,更想不到她的分析又如此鞭辟入裏。

“此案經大理寺、禦史台和掖庭屬三方審訊,刑部覆案,鐵證如山。況且案子已結,縱是全天下人都不相信貴太妃弑君,那也無可奈何了。”

松陽這才緩緩起身,目光淒然欲絕:“君侯斷案如神,難道不能重新勘查此案麽?”

我心中甚是酸楚,明知昱貴太妃是無辜的,卻不能有一絲表露:“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若大理寺、掖庭屬覺得煩難,來尋玉機幫忙,玉機自當盡力。可若他們沒有開口,玉機便不能插手。還請郡主見諒。”

松陽道:“君侯不能悄悄地去查一查麽?”

我搖頭道:“先帝駕崩時,玉機重傷,十數日後方知曉此事,要查也已遲了。如今刺駕之事已過近五十日,恐怕查不到任何有用的證據。更何況,兇手邵奭在大理寺獄被嚴密看守,外人無從得見。即便他的證詞中有破綻,旁人也不得而知。”

松陽側轉了身子,用絹帕捂著臉,哭得更加厲害。松陽雖是親王之女,說到底不過是極普通的閨中女兒。她不涉朝政,無意權爭。今日敢來新平郡侯府求我搭救昱貴太妃,恐怕已耗盡生平余勇。

她哭了好一會兒,方才稍稍平息:“玉機姐姐,你是先帝敕封的女郡侯,女帝師。先帝遇刺,滿朝之中,只怕也沒有比姐姐更傷心的了。姐姐就不想知道其中的真偽麽?”

我強抑住滿心的痛與恨,垂頭不忍看她:“朝廷所言便是真的。”

松陽一怔,起身擦幹淚水,眸中現出絕望的平靜:“玉機姐姐所言甚是,是松陽唐突冒失,還請姐姐恕罪。深夜攪擾,甚是不安。松陽告辭了。”說罷拂一拂胸前的淚漬,端端正正行了一禮,回復了端莊矜持的姿態。

松陽走到門口,忽然停下腳步。黑暗無窮無盡,路也望不到頭。寒氣撲在臉上,我周身一顫。松陽深吸一口氣,並沒有回頭:“玉機姐姐,有人說你故意使苦肉計,栽害華陽妹妹和昱貴太妃。這樣荒唐的話,我是不信的,就像我不信姨母會圖謀皇位一般。”說罷飄然踏入無邊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