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十八章 心不能忘(第4/6頁)

我一扯裙角,依舊背對著她,以掩飾我迫不及待想聽她陳述內情的神情,故意用嫌惡的口氣道:“罷了!你說你的便是了!拉拉扯扯的做什麽!”

良辰道:“人人都以為先帝是被華陽長公主和昱貴太妃所弑,其實先帝是被皇太後——”

我猛地轉身,驚怒不已,指著她的鼻尖道:“你譖毀皇太後,是何居心!”

良辰一怔,仰面淡然:“先帝生前最信任君侯。奴婢今日來尋君侯說這番話,生死早已置之度外。除了求君侯查明真相,還能有什麽居心?”

我慢慢蜷起筆直生硬的手指,稍稍平息怒氣:“你說這話有什麽根據?”

良辰道:“自皇太後入宮,先帝一直待她很好,還想專寵於她。可惜皇太後並不喜歡先帝,新婚之月,便屢屢薦美貌的女禦侍駕。久而久之,先帝也察覺出來,便甚少召幸皇太後。後來,先帝以沏茶為名喚桂旗去定乾宮,命桂旗好生監視皇太後的一舉一動,若有所得,重重有賞。”

桂旗是守坤宮的掌事,在守坤宮當差多年,心腹耳目甚多。高曜選她監視柔桑,確是再合適不過。那一日陪高曜祭掃思幽皇後的陵墓,我已察覺高曜對母後的死起了疑心,只是他不言明,我也不好追問。

只聽良辰續道:“先帝遇弑之前十數日,桂旗告訴奴婢,慧珠私下曾與皇太後說,若不是熙平大長公主悉心籌謀,思幽皇後哪這麽容易就死。如今坐在這龍椅上的,只怕是濮陽郡王。皇太後立刻命慧珠不可再說。先帝從思幽皇後陵回來,便對皇太後說,自己在昔日守陵之所夢見皇後,盛贊熙平大長公主暗中扶持之德,要給熙平大長公主加品爵封邑。皇太後的臉當即變了顏色。之後數日,先帝便遇刺了。”

我雖然不知個中詳情,但良辰的話卻並未令我如何意外。他們本可以在我離京之後再刺殺高曜,之所以迫不及待,是因為察覺到高曜起疑,恐已有廢後之意。

我冷笑道:“即便你說的屬實,也不能證實皇太後派人刺駕。”

良辰不慌不忙地叩頭道:“是不是皇太後刺駕,只待君侯查實。今日奴婢能對君侯說出這番話,便死而無憾了。”

我無言可答,亦不忍回頭,只得拂袖而去。直到越過鳳尾竹影壁,我才悄悄回眸。紅梅灼艷,絳色深沉。良辰依舊伏地不起,鬢邊的絨花滑落在地,和塵飄遠。我嘆道:“出宮吧。”

數日後,我聽玉樞說,小東子自請出宮為高曜守陵。良辰惦念兩位舊主,在監舍中懸梁自盡。皇太後欲留小簡在身邊,小簡卻執意去了皇太妃李蕓處。

自我受傷後,比從前更加怕冷。一連四五日,只在家中睡覺養息。因體力不濟,讀書會客也有限。大雪過後,天地一片蒼茫。時近臘月,華陽長公主和昱貴太妃母子的死期將近。數著雪花,數著日子,我在夢裏都在等待這一刻。

洗漱後,我歪在榻上讀書,綠萼伏在桌上裁衣裳,小丫頭們在外間遊戲嬉笑。室內溫暖如春,不過片刻,我便昏昏欲睡,手一松,書掉在了地上。綠萼放下剪刀,正欲上前拾起,忽聽門外小丫頭悄聲喚道:“綠萼姐姐。”

綠萼輕笑道:“什麽事?”說罷放下書,掀了簾子出去了。不過片刻,便回屋來將我喚醒,“姑娘,有客求見。”

我懶懶地坐起身,不悅道:“都這樣晚了,誰還會來?”

綠萼攤開右手,潔白如玉的手心上,是一串紅珊瑚梅花香珠,色澤殷紅如血,經年暗香不消。我精神一振,拈起香珠道:“這是個好東西,看上去有些眼熟。”

綠萼道:“姑娘忘了麽?這串梅花香珠是鹹平十年的春天,姑娘初入宮時,升平長公主賜給姑娘的。後來在端午節上,因睿王的長女松陽縣主討要,姑娘就隨手送給了她。松陽縣主如今已是郡主了。”

我想了好一會兒,不禁嘆道:“是了,那時候松陽縣主才兩歲,被生母董妃抱在懷中。睿王夫婦甚是恩愛。”鹹平十年的端午夜宴,眾人濟濟一堂,連高思諺與裘後也展示了帝後之間應有的信任、敬重與恩愛。柔桑還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為了來見我,險些被長裙絆了一跤。如今高思諺與裘後早已不在人世,柔桑臨朝稱制。我的記性也平常了,竟連這一串紅珊瑚梅花香珠的事都忘記了。

我笑道:“莫非是松陽郡主來了?”

綠萼道:“正是。松陽郡主只帶了一個貼身丫頭,悄悄地就來了。”

想起師廣日,我覺得甚是無趣:“她來見我做什麽?難不成也要殺了我?”說罷將香珠拋給綠萼。綠萼揣在袖中,道:“姑娘若不想見,奴婢親自去回絕郡主。”

在京中度日,遲早會面對睿王。小小的郡主,見一見又何妨?“不。她既然來了,還是請她進來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