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冊 第十八章 心不能忘(第3/6頁)

我微笑道:“多謝姑姑。那玉機便先行告退了。”

慧珠目送我轉過西一街,這才回宮。銀杏見左右無人,忍不住冷笑道:“什麽彼此傷心,分明是心虛,沒臉見姑娘。”

我嘆道:“她若真這樣想,還算有幾分良心。若像信王妃這般若無其事,才真是無可救藥。”

銀杏道:“姑娘會與信王妃生分麽?”

我搖了搖頭,淡然道:“信王妃自幼見識過人,強過我百倍。從前我有難處,都是她開解我,教導我。我在掖庭獄坐牢,她都敢來瞧我。人生得此益友,夫復何求?‘鶴鳴在陰,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62]生分?永遠不會。”

銀杏贊嘆道:“姑娘當真沉得住氣。若是奴婢,只怕無法這般若無其事。”

我一怔,心中甘苦難言:“她畢竟救了我的性命。我病危之時,只要她像母親一樣拿不定主意,或是阻撓女醫施術,或是故意命她們怠慢些,我就沒命了。”

銀杏撇一撇嘴,囁嚅道:“這哪裏是為了姑娘,分明是為了信王!”

我笑道:“是為了信王也好,是出自真心也罷,這個恩情,我永遠記住。”

除了濟寧宮和守坤宮,偌大的皇城,再無可去之處。於是默默向北,預備從修德門出宮。出了重華門,迎面便看見一大幅青灰帳幔三面圍住了歷星樓,寒風中飄蕩著幹燥的木屑香氣和油漆的氣味。兩個瓦匠站在高高的木架子上,給歷星樓換新瓦。還有一個坐在屋脊上歇息,迎著晨光極目向東。

自高曜即位,歷星樓從未停止過清掃和修繕。這應是他最後一次下令大修母後的故居,可直到他入陵,還沒有完工。慚愧、痛心、悔恨、悲憤一齊湧上心頭,我忍不住哭了起來。

銀杏勸道:“姑娘,咱們快走吧。”不錯,哭也無益,這些天我哭得還不夠多麽?銀杏怕我太傷心,在宮中失了分寸,遂指著歷星樓西面的漱玉齋道,“也不知如今姑娘的舊居是誰住著。咱們去瞧一瞧好不好?”

我背轉過身,默默拭了淚,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好。五年未見,我早就想去看看了。”

漱玉齋的粉墻上枯藤累累,似漫天的灰黃淚水滾滾而下。桐油黑漆大門嚴絲合縫,玉茗堂無言聳峙。銀杏道:“看這個樣子,漱玉齋是無人居住了。”

我微微遲疑,仍是走上前去。稍一用力,門被推開了一條縫。銀杏笑道:“原來門沒有關。”我惦念漱玉齋昔日的盛景,於是閃身進去。漱玉齋和五年前沒有什麽兩樣,只是多植了幾株紅梅,冬日裏熱鬧了許多,一掃往年的頹唐蕭索之氣。

銀杏笑道:“這裏還是老樣子,倒更好看了。”

周遭空無一人,玉茗堂的門掛了鎖。我隨手拈了一朵紅梅藏在發髻之中,環視一周,淡淡道:“我還以為這園子荒廢了,不想竟留存得這樣好。”銀杏怕勾起我的傷心,不敢回話。我默默站了一會兒,嘆道:“走吧。”

忽聽山石後有人輕輕喚道:“君侯……”

我和銀杏都嚇了一跳。銀杏秀眉微蹙,不悅道:“誰在那裏?!”

假山石後轉出一個老宮女來,身著絳色半袖,頂著花白的高髻,薄薄的鬢發早已簪不住宮花,牙白的細絨花在晨風中顫顫巍巍。這老宮女十分眼熟,我怔了好一會兒,失聲喚道:“良辰姑姑!怎麽是你?”

良辰是當年服侍高思諺的老宮女,自高思諺駕崩,我便再也沒見過她。良辰上前行了一禮,道:“奴婢恭候君侯多時了。”

我疑惑道:“我來漱玉齋是臨時起意,姑姑怎知我要來?”

良辰微微一笑道:“奴婢並不知道君侯要來漱玉齋。奴婢只是在這裏等著君侯,天可憐見,奴婢總算等到君侯了。”

良辰特意在漱玉齋等我,必有重大隱情:“不知姑姑有何賜教?”

良辰擡眸看了一眼銀杏,我會意,揮手命銀杏走開。銀杏自去門口的鳳尾竹影壁後面門而立。“這裏只有你我二人,姑姑請說。”

良辰忽然跪在我面前,切齒沉聲道:“人人都說君侯是最聰明的人,再狡猾的罪人也逃不過君侯的耳目。請君侯顧念太宗皇帝的情義,顧念與先帝十數載的師友之情,務必查清先帝遇弑的真相,為先帝報仇雪恨。”

梅樹輕搖,暗香四溢。她的話沉靜中滿含怨憤。我淡淡道:“弑君的主謀不是已經查清了麽?姑姑的話,我不明白。”

良辰道:“大人難道真的以為是華陽長公主和昱貴太妃麽?!”

宮禁之中,真假難辨。我冷冷道:“姑姑這話荒唐!姑姑請回吧,我今日就當從未見過姑姑,姑姑的胡話我也只當沒聽過。”說罷轉身欲行。

良辰膝行兩步,牽著我的裙子急切道:“君侯今日進了漱玉齋的門,這便是太宗與先帝在天有靈!只要君侯肯留下聽奴婢一言,打死無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