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二十七章 遵儒履道(第4/5頁)

熙平冷冷道:“好端端的,為何辭官?”

我不禁笑道:“既是辭官,又怎會好端端的?”

熙平一拂袖,鬥篷如玉山一震:“罷了,你自有你的道理。辭官這樣的大事,自也不必知會任何人。”

我轉眸淡然,日光傾落在我的眉間,溫涼如水:“玉機要辭官,自不必知會誰。只是有一樣,玉機對弘陽郡王與柔桑縣主的心,永遠也不會變。”

熙平的眼中本已隱有怒火,聽罷不覺熄滅幾分:“如此說來,你還會回宮去?”

我搖了搖頭,依舊轉身賞花。長長一段靜默如高天澄凈:“玉機不知道,也許回不去了吧。”

熙平道:“既知回不去,又為何要辭官?”

我如實道:“只因走到了死路。”

熙平默默看了我許久,方嘆道:“罷了,你說怎樣便是怎樣。只是‘一發不中者,百發盡息’[138],孤終是無人可用了。”

無人可用?也許蘇令、文泰來與裘玉郎等人並非如父親和奚檜一般直接聽命於她,但以他們的官位與能力,效用遠大於只能布置和掩飾暗殺的父親與我。我冷冷道:“‘志不強者智不達’[139],殿下所用的人,都是立志不移,寧死不屈之輩。若非如此,殿下與玉機如何能活到今日?弘陽郡王已是長子,離太子之位也只一步之遙。殿下今日說‘百發盡息’,不是令九泉之下的人寒心麽?”

熙平扳住墓碑的右手微微顫抖:“不錯,‘非用之難,信之難’[140]。只是孤素所依靠的人,一個個都離開了。孤心中……”她低下頭,不忍再說。

我寬慰道:“聖上畢竟還未立太子,殿下不必灰心。”

熙平嘆道:“罷了。你辭官已有一月,可知道弘陽郡王府的事情了麽?”

我忙道:“玉機閉門已久,不知昌平郡王、弘陽郡王和信王世子,究竟如何處置了?”

熙平笑道:“你竟然還能想起世子。”

我笑道:“信王世子的事情,殿下叮囑過玉機。雖然辭官,卻不敢忘記。”

熙平點點頭:“高思誼已經從獄中放了出來,押送回京了。削官降爵,軟禁在府中,聽說連新生的長子也不準見。那孩子至今還養在睿平郡王府。不過犯了這樣重的罪,保住性命,已是大幸。”

事隔一個月,聽聞昌平活命,不覺恍若隔世。不枉我在含光殿抗旨,不枉我病了那些日子,不枉被太後所利用,不枉敗壞了自己的名聲。我含淚道:“能活著就好。”

熙平詫異,隨即冷冷道:“他能活下來,全仗玉機,當真慶幸。”

我這才驚覺自己有些失態,稍稍平息,又問道:“殿下這是何意?”

熙平瞟了我一眼:“也不知怎麽了,宮裏和景園忽然傳出你和昌平郡王的許多趣事,連朝中也有些竊竊私語。這種時候,高思諺若下手殺了高思誼,也不過落一個為女色誅殺手足的惡名。況且孤聽說他將昌平王府的人嚴刑拷打,也沒問出什麽反證來,又礙於太後,所以也就饒恕了。不過,關一輩子,和死了又有什麽分別呢?”

比之生死,流言如何,做誰的棋子,根本無須在意。“‘魚不可脫於淵,神龍失勢,即還與蚯蚓同。’[141]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然而只要活著,就算是一條泥鰍也還是有機會化龍的。”

熙平打量我一眼:“莫非你是因流言辭官?”

我搖頭道:“不是。”

熙平冷笑道:“孤也說嘛!你不會因這樣無聊的事情辭官。”頓一頓,又道,“弘陽郡王從西北回來述職了,已經回府十來日了。”

我關切道:“李嬤嬤和蕓兒、小東子他們都從禦史台南獄回來了麽?”

熙平冷笑:“蕓兒,是弘陽郡王最寵愛的那個貼身丫頭麽?”

我一怔,道:“是她。”

熙平嘆息,語氣中卻無半分憐憫之意:“那丫頭在獄中被一個獄吏糟蹋了,又備受酷刑,鼻子、嘴巴都給燙歪了,還斷了一條腿,差點死過去。幸而施哲將此事告訴了高思諺,他很生氣,下旨處死了那個獄吏。這丫頭也是命大,竟撐了下來。可憐李嬤嬤,已經死在獄中了。”

我大吃一驚,想起蕓兒正當青春,卻受此苦楚,心頭沉沉鈍痛。身子一晃,踩倒一朵白菊。一片冰清玉潔,沾著我腳底的泥,依舊倔強地挺立起來。只聽熙平又道:“這丫頭已經毀了,大約弘陽郡王也不會再寵她了吧。”她見我眼中有淚,不屑地轉過頭去。

我俯身扶起被我踩倒的白菊,掏出帕子細細擦去上面的汙漬:“殿下可知道他們為什麽遭此酷刑麽?”

熙平道:“這個孤如何會知道?高思諺又不知道怎麽不自在,疑心到自己兒子身上了。”

我小心收起帕子,站起身,一字一字道:“是因為他疑心弘陽郡王弑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