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二十七章 遵儒履道(第3/5頁)

酒店的黃掌櫃認得我是這裏的封主,忙出來殷勤地招呼我。我見一時無事,左右又近飯時,便進來坐一會兒。黃掌櫃依舊還是請我坐在曾經的二樓雅間裏。我呆望著官道上絡繹不絕的車馬,嗅到牛馬蹄翻起的塵土腥氣和微微嗆人的油煙氣味,心中一片安寧。

銀杏推門進來道:“奴婢已經回去告訴過綠萼姐姐,說二小姐不回去吃飯了。”

我倚著窗,頭也不回道:“你來去倒快。”

銀杏斟了一杯茶上來,問道:“二小姐是來這裏等少爺的麽?”

我搖頭道:“不是。”

銀杏道:“二小姐是不希望少爺早些回來吧?”

我回身冷冷看著她,銀杏連忙低下頭,雙手高高地舉起茶盞。我在袖中握一握拳,這才慢慢接過茶盞:“你膽子很大。連綠萼也不敢這樣與我說話。”

銀杏忙道:“二小姐恕罪,奴婢知錯了。”

我晃一晃茶盞,嘆道:“無妨。膽子大也有膽子大的好處。”只見她一身青布衫裙,纖腰一束,甚是瘦弱,臉上反映出一層淡淡的衣裳青色。當初她為救我,被刺傷了肺。入侯府後又代母親操勞甚多,是以面色一直不好。我憐憫道:“我已辭官,再不是女錄了。你跟我去青州,也只有吃苦。你身子不好,還是不要去了。況且,我知道你舍不得朱雲。”

銀杏忙道:“二小姐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早就想好好服侍二小姐,以報答二小姐的收容之恩。二小姐千萬別趕奴婢走。”

我抿一口茶,淡漠一笑。一行雁影自眼中閃過,我沉吟道:“雁門開,雁南飛。也該帶些北方的消息下來了。”

窗外響起幾聲銅鈴,似是從極其遙遠的地方漸行漸近。一個青衣小廝牽著一輛半舊的銀裝白藤輿檐的赤漆犢車,緩緩走了過來。瞧這車的規制,當是京中的命婦所乘,然而車前沒有旗幟,車後也沒有扈從,白藤已然泛黃,赤漆亦有剝落。

車在酒店門前停下,一個中年青衣仆婦先從車中跳下,接著車簾一掀,一位身披玉蘭白紗緞鬥篷的女子探出頭來。風帽低低地壓住她的眉眼,居高臨下,我看不清她的面目。酒店的掌櫃親自迎出門外,命夥計牽走犢車。他深深一揖,不過數語,便將那女子請了進來。

我見著女子身形有些熟悉,好奇心起,於是下樓查看。她只帶著那中年女婢從後門出了酒店。我遠遠地跟著她徒步越過碧色原野,重重阡陌,她輕盈的紗緞鬥篷粘上了點點泥灰,似一塵不染的通明心思沾上了不為人知的俗世思念,混濁卻清香。田間勞作的人們並不擡頭望一眼,她的影子掠過水塘,牛羊依舊伸長著脖子安然飲水。

最後一小段道路我再熟悉不過,這是我每天都要走的。她輕車熟路,走到了父親的墓前,這才除下風帽,露出一頭烏發。只見她綰著回心髻,簪著兩支青玉釵。那女婢在她身後道:“天涼了,殿下站一會兒便好回去了。”那女子點一點頭,那婢女退了十幾步,遠遠地站在樹下。

這聲音我認得,是慧珠。

秋風微涼,周遭空靜。熙平默默站立許久,幽幽一聲嘆息,桐蔭森森。忽然一片落葉飄落在她肩頭,她側頭拂去,我這才見到她面色蒼白如玉,左眼下一線清淚,延至下頜。慧珠遠遠站在她身後,我則站在慧珠的身後。

良久,熙平拭了淚,緩緩回過頭來,乍然見我遠遠站著,甚是意外:“玉機……你不是回青州了麽?”

我緩步上前行禮:“殿下如何來了?”慧珠正在猶豫要不要上前行禮,熙平一揮手,示意她遠遠地走開。

熙平轉過身,不願意我看到她發紅的雙目:“孤從白雲庵回來,路經此地,來瞧一瞧故人。”

我嘆道:“寂如師太好麽?”

熙平道:“升平皇妹很好。”

梧桐樹下日影斑斑,白菊淡若月光。我走到樹下,指著一地的清寒如雪:“這些菊花是殿下所植吧?殿下今日是來看有沒有開花麽?”

熙平扶著墓碑的手微微一顫:“你怎麽知道?”

我笑道:“殿下走入那小酒店,走入仁和屯,如入無人之境,可見是常來。這菊花自我上個月住進仁和屯時,便在這裏了。我問了許多人,都不知道是誰所植。如此看來,唯有殿下了。”

熙平側頭看了一眼白菊,雖只一瞬,卻深情無限,仿佛多望一眼就會沉溺不起。她垂眸望著父親的墓碑,復又平靜如初:“孤並沒有常來,連這一次,也不過是第三次罷了。”

我屈一屈膝,微笑道:“多謝殿下。”

熙平哼了一聲,目光銳利:“你還沒有回答孤,你為何會在這裏?朱雲不是說你辭官回青州了麽?”

我平靜道:“朱雲回青州去置買田地了,待備好了,我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