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二十七章 遵儒履道(第2/5頁)

我在梨樹林中站了好一會兒,直到綠萼回說玉樞已經被小蓮兒扶進屋歇息,這才敢走出來。綠萼忍不住在我身後抱怨:“奴婢瞧婉妃娘娘望了許久,若不是小蓮兒勸著,險些就要上岸來尋。姑娘說是來告別,到了沉香榭卻又不肯見。白白走一趟,卻是為何?”

我嘆道:“‘嶺外音書斷,經冬復歷春。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136]便是這種情形吧。”

綠萼望著對岸的含光殿道:“姑娘還要去向昱貴妃和穎妃告別麽?”

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粼粼波光挑破含光殿周遭的金色霧氣。含光殿千瘡百孔,傲然巋立,“穎妃在宮中已然見過,至於昱貴妃就不必了,我本與她也沒什麽交情。”

綠萼還要問,我立刻道:“快出園子吧,車還在等著呢。”

出宮後,我暫且在城外的仁和屯住著,又命朱雲將芳馨的墓一並遷過來。我安頓好以後,朱雲便按照母親的意思,先去青州父親的家鄉壽光縣查看祖產,置買田地和屋舍,待一切妥當,再接我去。臨行前,朱雲問我道:“二姐想住什麽樣的屋子?”

我笑道:“聽說壽光有極好的梨園。如果人家肯賣的話,便買一片好了。屋子也不必太大,住得下兩個丫頭,裝得下我的書。最好院子裏有一棵老梨樹,就像我們從前住在長公主府時。”

朱雲笑道:“二姐這才進宮幾年,竟忘了稼穡艱難?兩個丫頭能有什麽用?既然要梨樹林,自然要買大大一所屋子,雇上許多人來種梨子、收梨子才行。”

我用書卷敲著下頜,微笑道:“隨你。”

在碼頭分別時,朱雲又道:“依照二姐的意思,我在京中說二姐已經辭官回青州老家了,想來沒人會打擾二姐,二姐就在仁和屯好好住一陣子,過一兩個月,我便回來接二姐。”

我重重地拍一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朱雲一指向東北方延伸的玉帶般光滑的河面,笑道:“從這裏沿廣濟河,經梁山泊,進北清河,再乘車到澠河,到達臨淄後,再走大約一百裏陸路,便到壽光縣了。差不多都是水路,並不辛苦。我瞧過地圖了,那附近有個廣陵鹽場。說不定二姐在青州還可以見到弘陽郡王呢。”

波光刺得人眼睛微痛,我合起雙目,咽下淚意:“弘陽郡王還在西北沒有回來吧。”

母親和朱雲一直不知道我辭官的真正原因,更不知道弘陽郡王府眾人進了禦史台南獄,於是不免奇怪:“弘陽郡王殿下既然是鹽鐵使,總有機會去鹽場瞧瞧的。”

我澀然一笑:“這個自然。”說罷推他上船,待船開出好一陣,這才回家。

朱雲走後,我在仁和屯守墓讀書。母親見我身邊只有綠萼一個丫頭,便命銀杏來服侍我。因朱雲不在家,母親一面牽掛我,一面常回京中的侯府處理瑣事,兩地奔波,十分辛苦。我便提議她暫且住在京中,以免走漏消息。待朱雲回來,母女二人再一起回青州。又將歷年積攢的貴重首飾全部賣掉,湊了上千的銀子,充作在青州過活的資本。

綠萼收拾頭面首飾的時候抱怨道:“從前封姑娘和她爹流放去嶺南的時候,便把珍寶首飾當盤纏,這一次也輪到咱們了。”

我正伏在大青石上曬書,聞言起身笑道:“‘遵儒者之教,履道家之言。’[137]既無路可忠君,退而修身也是很好的。我們在青州不需要這些華麗虛飾。”

綠萼扁扁嘴道:“還不是姑娘把這些年的俸祿都分下去了。”

我笑道:“我說你必要惦記,果然還惦記著。”

綠萼道:“姑娘的東西向來是奴婢保管的,現在奴婢兩手空空,如何能不惦記?”

我笑道:“那你便好好想想,到了青州如何能用這些錢多生些錢來用。坐吃山空總不是法子。”

綠萼合上箱子,走來笑嘻嘻地伏在我肩上道:“奴婢才不費這個心呢。聽說銀杏妹妹是侯府裏最能幹的丫頭,讓她來想好了。奴婢只服侍姑娘的起居和筆墨。”

我回身在她眉心輕輕戳了一記,笑道:“真是越發懶了。”

轉眼進了八月,一場秋雨下來,父親墓旁不知是誰種的早菊已悄然開放,在我親手植的梧桐樹下,團團如雪,清曜如日。我覺得很好,便又花大價錢買了好些一樣的品種移植在芳馨的墓旁。我在兩墓之間坐著,抱膝吟哦,如同父親和芳馨一直陪伴在旁。秋露盈滿花芯,觸手冰涼。早晚涼意漸盛,依舊沒有消息傳來,朱雲也沒有回來。

這一日,我帶著銀杏在村落中隨處逛逛,不覺走進官道上的小酒店。認真想來,今日種種,便是源於在這個小酒店中聽若蘭說起昌平郡王在西北的“趣事”。若蘭已然不在,也不知她的孩兒怎樣了,昌平郡王又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