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冊 第二十三章 未之思也(第3/5頁)

我起身欲行,綠萼卻不放我。她緊緊扳住我的膝頭,泣道:“奴婢不懂,為什麽陛下又把姑姑和小錢抓去了掖庭屬?就是因為一封信麽?還是因為姑娘曾在梨園與昌平郡王相見?”

我扶起她,淡淡笑道:“難道這些還不夠麽?”

綠萼一怔,無言以答。她緩緩退了兩步,俯身收拾地上的碗和粥。我重新躺下,側身向裏。不一時,只聽空碗叮的一響,像是誰的淚墜落在荒涼的心谷。

掖庭獄再沒有施哲這樣的仁人慈吏,芳馨和小錢他們勢必是要吃苦頭。我既已認罪,他又何必苦苦相逼?莫非他開始相信皇後是冤屈的?懷疑愨惠皇太子的死與我有關?還是懷疑高曜弑兄奪位?高曜還在西北,弘陽郡王府現下如何了?李嬤嬤、蕓兒和小東子可還安然無恙?

疑念叢生,心卻無比平靜。出不了漱玉齋,只得聽天由命。於是我又放縱自己整日酣睡。整整五日,我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漸漸地,那些不常服侍我的宮女和內監從掖庭屬回來了。我常在夢中聽見綠萼不停地問他們:“掖庭屬問你們什麽?你們受刑了麽?姑姑和小錢被關在什麽地方?他們受傷厲不厲害?李大人有沒有什麽話讓你們捎回來?”沒有人回答她。

我在樓上看他們如常打掃庭院,澆花喂鳥,連逗貓兒的姿態都沒有分毫變化。然而漱玉齋終究是靜了下來,沉默得就像一只不通聲氣的悶匣子,連蟬鳴鳥聲都格外動人心魄。唯一的安慰是他們似乎都受傷不重,有的人甚至毫發無損。

轉眼進了七月,芳馨和小錢已經去掖庭獄整整七日了,我仍苦苦等候消息,等候含光殿對我的處置,然而什麽都沒有。

這一日,我用過午膳,坐在床頭看了一卷書。綠萼正要服侍我躺下,忽聽門外小丫頭的聲音道:“啟稟大人,宜修姑姑來了。”

我和綠萼相視一眼,綠萼又驚又喜:“一定是太後派宜修姑姑來看姑娘的。”

我拋下書冷冷道:“別自作多情,她不是來看我的。”一出聲,連我自己也嚇了一跳。數日沒有說話,每一個字都直通通的帶著冷酷的艱澀。

綠萼愕然:“姑娘怎麽知道……”

我淡淡道:“請她坐,上冰,上茶。”

更衣下樓,只見宜修正在西廂裏對著一大塊冰狠命搖著扇子,背心已經被汗水染成了深灰色,淡淡散著一圈白霜。明紗軟簾通透無聲,我揮一揮手令綠萼出去,微微一笑道:“姑姑安好。”

宜修被嚇了一跳,扇子落在冰上,又滑落在秘色大盤中,當的一聲。雖不甚響,但對靜了多日的漱玉齋來說,似鐘鳴清越而悠長。她轉過身來,滿臉通紅地請安。我笑道:“姑姑怎麽親自來了?是不是太後有旨意下來?”

宜修笑道:“太後已經知道大人拒為陛下擬詔的事情了,又聽說大人因為此事在景園跪了一宿,病了這些日子,特命奴婢來看望。”說罷一指堆疊在桌上的眾多賞賜。

我還禮道:“微臣謝太後關懷。”

宜修忙扶起我:“奴婢當多謝大人才是。要不是大人冒死抗旨,說不定昌平郡王這會兒已經……”

我忙道:“姑姑言重了。聖上再生氣,終究是念著母子兄弟的情義,怎會真的下詔?”

宜修點一點頭,感激道:“陛下大約不會真的下詔,但卻是真的發怒,大人是在替王爺受過。”說著細細打量我的面色,“太後一直說,大人是最懂事的。”

我搖頭:“不敢當。”說著請她坐下,親自斟茶,又問道,“不知王爺現下如何了?”

宜修滿臉憂色:“王爺依舊還在蘭州大牢裏沒放出來。這還不算,陛下又急命施大人把王爺的門客從人都關了起來。想必是要嚴刑拷打,以求反證。太後怕誰熬不住,隨口誣陷王爺,那可怎麽好……”

我笑道:“姑姑何須擔憂?陛下命施大人嚴刑逼供,正說明陛下還肯費心去查。多查一日,王爺就多一分獲得清白的希望。何況施大人以仁心明斷著稱,絕不會冤枉王爺的。”

宜修又歡喜又擔憂:“當真麽?”說著低下頭,似自言自語,“也是。倘若那一日便一紙詔書賜死,還有那些門客什麽事呢?”

我笑道:“疾風知勁草,歲寒知松柏後凋。姑姑放心,王爺定能安然無恙。”

宜修拭淚道:“太後若親耳聽見大人這樣說,也能寬心了。”

我恭敬道:“太後她老人家好麽?微臣有許久都沒有去向太後請安了。”

宜修嘆道:“太後很不好。自從那日母子兩個因為王爺的事情爭吵之後,聖上便再也沒有去請安。奴婢勸太後去含光殿,可天下哪有母親先向兒子服軟的道理?太後一口氣下不去,也不肯好好用膳。只有睿平郡王來景園的那天,勉強用了一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