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冊 第二十九章 處死之難(第4/5頁)

我的喉中迸出一縷生硬與譏諷的輕笑:“那我也請殿下不要迎娶啟小姐。”

高旸不假思索道:“大丈夫不可負約。”

我亦微笑道:“小女子亦無能抗命。”

高旸的鬥篷不可察覺地一顫,周身骨骼發出爆裂的輕響。他眉心緊鎖,終是一分分松了下來,耐心道:“我與你的婚約在啟春之前,我一定會娶你。”

我輕蔑道:“殿下一直說要娶我做正妃,可我從未應承。況且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應了,也是淫奔。小時候的荒唐事,我早就忘記了。”我低頭不忍看他錯愕的神情,恍惚聽見身後有腳步聲,還以為芳馨回來了,於是回頭道,“姑姑,將玉珠拿過來。”

芳馨卻並沒有回來。我就像一個狠心自斷雙腿的愚勇之人,激憤之下不及尋找支撐的雙拐。冰冷的墻面凍得我半邊身子都僵了,空蕩蕩的心竅上像有幾千只鼓槌在亂敲。

高旸不忍,腳步一動,就要上前看我。恰巧不遠處有幾個宮人經過,他不動聲色地退了半步,冷笑道:“那白玉珠是我當年贈予你的信物,我既給了你,就沒有收回的道理。你嫁不嫁他,與我無關。我娶不娶你,也與他無關!你多保重,孤走了。”說罷作了一揖,拂袖而去。

芳馨這才捧著盒子走了出來,扶住我道:“姑娘,這玉珠……”

我轉過身,望著高旸頭也不回地進了益園:“姑姑來遲了一步,拿回原處放著吧。”

芳馨看我滿面淚痕,不覺心疼道:“世子殿下對姑娘多年的心意,不可謂不誠。姑娘如此自苦,都是為了保全他。”

我苦笑道:“保全他?”

芳馨道:“姑娘多和昌平郡王說了兩句話,陛下便問個沒完。若知道世子殿下對姑娘的心意……何況信王是廢驍王的同母弟,是陛下千方百計要防範的。”

我一向不願與人談論高旸之事,於是冷冷地打斷她:“我沒有姑姑說的那樣好,我也只是自保。原本便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幹。由他去吧。”

芳馨微微一笑:“也好。只顧自己,也能少些病痛。”

我回到漱玉齋,歪在秋千架子上。雙腿在地上一撐,裙裾飛旋,揚起所有開到塵埃中的花:“不錯,從此以後,我要多想想自己才是。”

第二天是華陽公主四周歲的生辰。一大早去守坤宮向華陽公主拜壽之後,便回漱玉齋更衣,預備去清音閣看戲。換過衣裳,我去西耳房歇息片刻。芳馨正要收拾出門要帶的物事,我叫住她道:“華陽公主壽誕,王爺公主們定要進宮來賀的。姑姑去打探一下,信王一家幾時進宮。”

芳馨道:“小錢一早去內阜院打聽過了,說是午後才進宮。姑娘若不願與世子見面,午宴後便在漱玉齋午睡好了。只是,聽說啟姑娘也被太後宣進宮了,姑娘也要避而不見麽?”

我歪在榻上,合目嘆道:“太後要親眼看看這一對璧人。我去做什麽?”

芳馨掩口笑道:“姑娘這話,是在和太後賭氣呢,還是在和世子賭氣?”

我睜開右眼一瞥:“心裏不痛快,不願勉強自己罷了。”

芳馨笑道:“眼不見心不煩,於養病有益。”

我嗯了一聲,翻了個身懶懶道:“到時候姑姑去稟告皇後,就說我身子不舒服,不能領晚宴。”話音剛落,便聽得簾外穎嬪笑道:“我聽宮人說,你一大早就回來躺下了,也不怕人笑話!”芳馨連忙掀起簇花門簾,請穎嬪進來。

我下榻迎接,穎嬪卻按住我道:“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何必拘禮。”

只見她換了一身秋香色短襖,下著淡紫長裙,既清爽又端莊。唯有胸前的金項圈下墜著一朵鴿血紅攢成的小小美人蕉,平添了幾分俏麗與熱烈。

我端坐起身,正一正錦襖,笑道:“那下官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眼看就要開戲了,娘娘這會兒怎麽有空來漱玉齋?”

穎嬪和我在榻上並肩坐了,拉過我的手道:“就是因為前面諸事具備,我才得空過來。整日忙亂,已經有許久沒有和姐姐說說心裏話了。”說著素手微揚,芳馨和淑優都躬身退了出去。

我笑道:“不知娘娘有何見教?”

穎嬪道:“這裏只有我們兩個,姐妹相稱便好。”說著從椅子上拿了兩個閑置的靠枕丟在榻上,一頭歪倒,“許久沒有這般空閑了,我也學姐姐歪一會兒。”說著往裏挪了挪身子。於是我在外側躺了下來,與她抵足而臥。

榻下的炭火中埋了栗子,只聽噼啪幾響,清香四溢。靜了許久,仿佛都睡著了,只有炭火不時浪湧,激得袖口風毛微動。日光透過明紙,斜斜照在她淡紫長裙的暗紋上,如道道嵐煙,凝成一縷似有若無的心事。

穎嬪的聲音沉如積水,清如碎玉,空遠朦朧,宛在夢中:“姐姐,我們兩個雖好,但像這樣抵足而眠,互訴心事,卻還沒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