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冊 第二十九章 處死之難(第3/5頁)

宜修卻不放我:“既來了,何必再回去?大人和王妃世子也是舊相識了,就進去請安說話,更熱鬧些。奴婢這就去稟報。”說罷也不等我回話,便腳不沾地地去了。

芳馨捏一捏我的手掌,輕聲道:“姑娘,奴婢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

我深吸一口氣,搖頭道:“何必多說,我已知道了。”

站在窗外,便聽得屋裏一陣歡笑,林妃道:“兒臣還以為母後會舍不得呢。”

太後笑道:“啟將軍都放心將女兒交給他,本宮又怎會舍不得。本來,本宮還琢磨著,要怎樣的女婿才能配得上啟家的丫頭。如今看來,他二人文武雙全,容貌也相稱,真真是一對璧人。只是你們悄悄地定了這門親事,怎麽也不早告訴本宮?”

林妃道:“母後有所不知,兒臣請媒人去說親時,啟將軍正因去年冬天武庫起火一事免官回鄉了,雖然定了,卻不好張揚。近日啟將軍回朝,兒臣才敢與母後說。”

太後道:“怎麽不好張揚?難不成你們嫌棄他是個白衣?這也不通,若嫌棄他,又怎能派人去提親?”

林妃道:“啟將軍賦閑在家,一向淡泊。況且他也不願旁人說他高攀,是靠了女兒才又進京為官。兒臣覺得啟將軍說得有理,所以遲遲沒有稟告母後。母後恕罪。”

太後贊嘆道:“信王府身為宗親,能這樣體恤旁人的心思,很好。”

忽見宜修從殿中迎了出來:“大人,太後召見,快進去吧。”

走進西廂,但見林妃身著水紅色聯珠簇花鳳紋華衣,珠翠環繞,端坐在太後的下首。高旸筆直立於林妃身後,微笑不語。但見他一身青白地暗朱蟠螭紋長衣,腰間懸一柄玉劍,劍套子上繡著一只淡藍色大鳥,翼如垂雲,隱在金色的雲氣之後。形態逼真,纖毫畢現。我認得這劍套上的鯤鵬,這是啟春十三周歲生辰的時候,采薇專程為她而繡的。這玉劍必是啟春贈予高旸的定情信物了。

高旸與啟春的親事,終於實實在在擺在我的眼前。心底驀地一沉,整個人都失去了支撐。芳馨忙扶住我,輕聲喚道:“姑娘……”

只一瞬,我收斂神思,盈盈拜下道:“臣女漱玉齋女丞朱氏拜見太後。”又向林妃拜道,“拜見王妃,拜見世子殿下。”

太後笑道:“平身,賜座。你的病才好,何必急著來請安。本宮瞧你走路還是有些不穩,還是回去好生歇息才是。”

我欠身坐下,恭敬道:“謝太後關懷。”

林妃疼惜道:“這孩子,臉色很不好。怎麽病了?”

我微笑道:“是從胎裏帶出來的血氣不足,大約近日校書辛苦了些,不妨事。”於是太後和林妃問了我一些請醫用藥的事情,諄諄囑咐了幾句,便吩咐我回漱玉齋去歇息。

我一直不敢轉頭,連用余光看一眼高旸的勇氣都沒有。聽得太後命我回漱玉齋,我如獲大赦,連忙依禮告退。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漱玉齋門口,卻聽得身後腳步急促,高旸在我身後喚道:“玉機妹妹——”

他的目光像淬了火的小劍,密密紮在我的頸後,連冬日稀薄的陽光都變得苦熱不堪。觸手所及,是漱玉齋外墻的幹枯藤蘿,如同幹涸空虛的血管,錯綜繁密而沒有生氣。

他既然要娶旁人為妻,我與他夫復何言!是有緣無分也好,是他負心在先也罷,我又為何要心虛膽怯?“非死之難,處死之難”[70]。不過是狠不下心來面對罷了。

耳聽得他走近了幾步,又喚了一聲。我深吸一口氣,轉身拜道:“拜見世子殿下。”

高旸滿目關切:“剛進宮就聽說你病了,如今可好了麽?”

我垂首微笑道:“托世子的福,已全好了。”

高旸看一眼芳馨,欲言又止。於是我轉頭對芳馨道:“姑姑,我妝台下的小屜子裏面,有一只檀木盒,裏面盛著一串羊脂白玉珠,你拿過來。”

芳馨領命而去。高旸走近一步,我卻退了一步。高旸一怔,忽而嘲諷地一笑:“妹妹是要與孤生分了。”

我亦傷感:“殿下怎麽也不在濟慈宮多坐一會兒?”

高旸道:“孤是去長寧宮看弘陽郡王的,路過漱玉齋,先來看看你。”他定定地看著我,疼惜道,“你臉色很不好。”我心中一酸,幾乎要流淚。忽聽他的語氣變得冰冷澀然,尤帶幾分怨毒之意,“是他整日無事起疑,給你委屈受了,是不是?”

我悚然一驚,不自覺向左右一看——雖然我的右邊是一堵墻:“殿下慎言。”

高旸滿不在乎地一笑,將一枚小石子踢在墻角裏:“你怕他,我可不怕。我雖不在宮裏,但是宮裏的情形,也並非一無所知。”

明明已退縮,如此虛張聲勢令人齒冷:“那又如何?”

高旸凝視半晌,切齒道:“你不要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