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冊 第二十五章 小大之獄(第3/5頁)

小蓮兒掌燈進來,驚呼道:“姑娘衣裳也不穿,怎能站在窗口!”說著走上前關窗,風吹掉了她手中的絹紗燈罩,飄飄然掉出老遠。

眼前一黑,心也乍然一沉,耳側似有嚶鳴。我一把拉住小蓮兒的手腕道:“你聽,你聽見了沒有?”

小蓮兒嚇了一跳:“什麽聲音?沒有什麽聲音啊。”說罷重新掌燈,扶我躺下,“姑娘快歇息吧。”

我手腳冰冷,從胸口到頭頂,疼得厲害。仿佛自己是一截燈芯,下半節浸在冰冷的燈油之中,上半節點起火煎熬。良久,仿佛坐在家中的梨樹下,溫暖而愜意。高旸一身白衣,翩翩而來,指著梨花微微一笑:“妹妹一回來,花就開了。”心底的喜悅油然而生。接著一個面目模糊的青衣人走過來,捧著一只迎春花編織的花環,輕輕放在我的額上。我雖不認識他,卻覺無比親切,問道:“你姓卞麽?你是我爹爹麽?”那人不答,飄然遠去。我加快腳步追了上去,腳下一空,頓時醒了過來。心口疼得愈加厲害,我本不想驚動小蓮兒,只是心疼病發作,不得不喚起她去拿藥丸。

向來我的藥都是小錢從銀院判的徒兒方太醫那裏拿了方子,芳馨親自動手煎藥和炮制藥丸。小蓮兒等人很少進殿服侍,一時不知道藥在何處。我指點她一番,她忙亂一回,捧著盒子進來稟道:“姑娘,藥已經被掖庭右丞衛大人拿走了!”說罷掀開蓋子,藥箱黑沉沉深不見底。

我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清晨醒來,只覺唇齒間黏滯而苦澀。心不痛了,卻滿身是汗,四肢酸軟。小蓮兒歪在床邊打盹,見我醒了,大喜道:“姑娘醒了,快上茶來。”

外面的宮人聞聲忙端了溫熱的茶水進來。我想支起身,卻覺雙手無力。轉眼見小蓮兒滿臉淚痕,不禁問道:“你哭了?”

小蓮兒喜極而泣,“姑娘昨晚昏過去了,奴婢趕忙去太醫院尋人,只有一個方太醫在。幸而他說他知道姑娘是什麽病,帶了幾丸藥過來,才把姑娘救了過來。若再遲些,方太醫說恐怕……”說罷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方太醫便是從前告老還鄉的銀院判的弟子,一年多來一直為我診脈開方。如此也是我命大,若換一個別的太醫,深更半夜肯不肯過來尚且難說,更不用提過來後還要望聞問切,開藥抓藥。耽誤了時辰,我能不能活尚是未知之數。

生死關頭輪轉一番,只覺心頭無限清明。我拉過小蓮兒的手,微笑道:“哭什麽,我還好好的。更衣,我要去掖庭屬。”

小蓮兒道:“方太醫說姑娘若早上能醒過來,便無礙了,只是日後再不能如此動氣憂心了。姑娘身子還弱,何不多歇息兩天再去掖庭屬?”

我搖頭道:“姑姑和綠萼、小錢還在掖庭屬受苦,我不能安心。扶我起來更衣。”

小蓮兒跪下道:“姑娘剛從鬼門關轉了一遭回來,怎能去掖庭屬那種鬼地方?”

我笑道:“你也知道我剛從鬼門關轉了一遭,死我尚且不怕,還怕區區掖庭屬麽?”小蓮兒無奈,只得扶我起來。

一年多不曾來掖庭屬,但見庭院中擺了兩缸白梅,一柄小鏟插在土中,淡黃色的木柄油光鋥亮。廊下新植了兩排低矮的柏樹,蒼翠如洗。門庭重新粉刷過,梁上新繪了彩畫,金漆閃閃,皆是《刑統》中的案例,肅殺之中帶了兩分內廷衙門特有的華貴優雅之氣。掖庭屬已不似往日那般蕭索冷寂,唯有門口侍立的兩個小吏依舊神情肅穆。

我下了輦,被人一左一右攙扶著走上前去。小蓮兒上前道:“漱玉齋朱女丞前來拜見掖庭令施大人,煩請通報。”左側小吏忙轉身跑進去通報。

不多時,施大人獨自走了出來,先施一禮:“下官掖庭令施哲拜見朱大人。”

我還禮道:“施大人不必多禮。”

但見施哲中等身材,相貌儒雅,文質彬彬:“朱大人光降敝署,本當迎入好生奉茶。但皇命在身,恐無暇作陪,還請大人恕罪。”

我微笑道:“本官今日來本是有求於施大人,大人既說皇命在上,倒讓我不知從何說起了。”

施哲道:“大人氣色不佳,行路尚且要人攙扶,想來昨夜病得厲害。何不回去好好養病?一切待病愈後再說不遲。”

我奇道:“施大人怎知我昨夜病得厲害?”

施哲道:“昨日大人在白雲庵逗留整整一日,想必身子是好的。今晨便如此精神不濟,必是昨夜病得太重。”

我的笑容浮淺而虛弱:“施大人明察秋毫,想必也知道我因何而病了。”

施哲道:“正因下官知道,才不能放大人進去。芳馨等在敝署受審,大人憂心病倒。在下官看來,是出自一片憐下之心。但在旁人看來,只怕是大人擔心他們透露私隱。別說見面,只要大人進了這道門,便有串供之嫌。為大人清譽想,故此下官不敢放大人進去。還請大人安心養病,若以病容見人,難免引人無端猜想,連累大人的清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