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冊 第二十五章 小大之獄(第2/5頁)

芳馨低頭道:“小錢一早便去掖庭屬尋李大人了。”

我的一只腳已經踏入了西廂,聽見小錢去了掖庭屬,猛然轉身看著芳馨,囁嚅道:“你說什麽?”

芳馨頷首,靜靜道:“不錯。”

雖然早知道這一天會來,但還是抱一絲萬一之僥幸。心中有一瞬的空落,我嘆道:“既這樣,叫小蓮兒帶著丫頭跟我去吧。姑姑好生算賬便是了。”

芳馨的笑容有訣別的意味:“姑娘放心出宮好了,漱玉齋就交給奴婢。”

整整一天,我無心理會周遭的人事。好容易從白雲庵回宮,趕回漱玉齋一瞧,果然芳馨、綠萼和小錢都不在。我心懷僥幸,正要命人去穎嬪和昱嬪的宮中尋,卻見一個宮人上前來道:“大人,晌午的時候掖庭屬右丞衛大人帶了人來,把漱玉齋搜檢了一遍,拿了許多東西去了。”

我問道:“都拿了什麽?”

那宮人見我絲毫不驚,驚恐的眼中露出兩分詫異的神色:“衛大人拿了大人素日的畫作,常看的書,還有所有的家信,還有藥。”

出宮之前,我便料到如此。這樣看來,也不用遣人去穎嬪和昱嬪那裏了。我嘆了口氣,揮手道:“知道了。下去吧。”

忽見穎嬪走進漱玉齋。我也不上前迎接,只是站在當地,微微冷笑:“娘娘消息倒靈通,這就知道我回來了。”

穎嬪微笑道:“太後和皇後浩浩蕩蕩地回宮,怎能不知?”說罷攜著我的手在小池邊坐了,“姐姐,你是個明白人,我便明說好了。你知道的,陛下是怕你傷心為難,才命掖庭令趁你去白雲庵的工夫,把芳馨姑姑帶走的。你可知道,長寧宮的劉大人,可是眼睜睜看著掖庭左丞李大人進宮來把服侍她的琳瑯姑姑拖走了,任憑她怎麽哭都不理會。”她唇角的笑意半是譏諷半是誠懇,還透著一絲奇異的陰冷,“姐姐總是洞察先機,這件事情想來不用多說。耐心等著便好。”

果然!掖庭屬趁我出宮的工夫,把芳馨和綠萼帶走盤問了。我只是想不到,皇帝這麽快便懷疑高曜的侍讀劉離離了!那麽下一個被疑心的人,會不會是高曜?

穎嬪見我不說話,便推了推我的手道:“姐姐……”

我微微冷笑道:“你勸我耐心等著別多事,我也有一事勸你。你願意聽麽?”

穎嬪道:“妹妹洗耳恭聽。”

我淡淡一笑:“妹妹知道丁公的事情吧。”[59]

穎嬪道:“哪一位丁公?”

我笑道:“漢高祖劉邦敗於彭城,項羽的部將丁公追高祖。高祖對丁公說,兩賢豈相迫害?於是丁公引兵而還。後來項羽兵敗,丁公謁見高祖,高祖殺了他,說丁公為臣不忠,使項羽失了天下,殺了他,是為了讓後世臣子引以為戒。”

穎嬪面色微變:“姐姐這是何意?”

我嘆道:“妹妹舉報江南豪族私開銀礦,這些豪族中,有你家的親舊吧。你又助掖庭屬捉拿我和劉女史身邊的人,你可知道,皇後身邊的蘇姑娘也還在掖庭屬沒出來呢。你想借這些事得到更多的恩寵,這我知道。但請妹妹不要忘記,妹妹是如何做了嬪妃。我勸妹妹一句,凡事不要做得太盡。”

穎嬪眉心一聳,微笑道:“我舉報私開銀礦之事,固然是為了得到更多的寵愛,可也是於國有益的事情。再者,陛下命我與掖庭屬一道拿人,這是聖旨,我不能不做。”

我笑道:“是不是於國有益,是不是聖旨難違,都不要緊。要緊的是皇後怎麽看。”

穎嬪道:“我向來對皇後恭謹。”

我倚在山石上,施施然指著她胸口一枚赤金蜂針道:“恭謹?恐怕皇後更在意你的心向著誰。”

穎嬪甚是不悅:“姐姐的教誨,我記下了。我的來意既已說明,這便告辭了。”說罷匆匆一禮,轉身去了。

我目送她出了漱玉齋的門,方回到玉茗堂。書架空了一半,架上留下一個方方正正的印記,那裏曾擺著我裝家書的小木箱。櫃子裏所有的書畫全不見了,連帶著沒用過的空白紙張,一並被拿走了。

小蓮兒在我身後道:“從來沒見過抄家只拿書畫筆墨的,幸而寢殿裏的衣衫首飾一件沒少。”

我輕輕一拂書架上的浮灰:“這一次是只拿了書畫筆墨,下一次就該把帶夾的衣服都撕開,棉被都拆開了。”拿起筆,才想起紙張都被拿走了,“沒有紙也好,少畫兩幅,只怕還少些麻煩。”

小蓮兒怯怯道:“晚膳好了,姑娘先用膳吧。”

熄燈之後,我睡不著。啟窗向西邊一望,越過高墻,仿佛能見到掖庭屬中的燈光。眼前漆黑一片,人的思緒也更加混沌和黑暗。念及芳馨、綠萼和小錢,我越想越是害怕。

心跳得厲害,仿佛有一簇火苗從心底猛地躥起。耳邊聽到一縷細如遊絲的驚叫聲。冷風吹過,整個皇城像伏在暗中的巨獸,衰草吟唱是它的呼吸,鐵馬亂響是它的夢囈。它渾濁而冰冷的氣息四面包圍著我,並不覺得冷,只覺沉重到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