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冊 第四章 吐珠於澤(第4/5頁)

風雪小了許多。綠萼一面走一面問道:“姑娘怎的與皇後娘娘說了那麽久?奴婢等得險些睡著了。”

我嘆道:“沒什麽。娘娘不過問問案情罷了。”

綠萼道:“娘娘如今最相信姑娘,連這樣的事情都交給姑娘來查。”

四周雪光融融,映照著綠萼光潔的肌膚和認真的神氣。我不覺苦笑:“是麽?”

綠萼一怔,沒有再說下去。皇後將三位公主的死因交給我查,不能說不信任我,卻也不是深信。若不然,她怎會命史易珠來做我的書記,和我一道聆聽證詞?

良久綠萼低聲道:“做皇後可也真夠苦的。奴婢在後面瞧著,姑娘還沒讀完書,娘娘便累得睡著了。”

我伸出手來,點點雪花在手心融盡,心頭愈加清明。“我曾教你讀過《春秋左傳》,還記得麽?”

綠萼紅了臉道:“奴婢久不隨姑娘讀書,都忘記了。”

我緩緩道:“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17]這就是君王的命運,無須多說。”

綠萼凝神思索,良久才道:“好似是有這麽一句。”

說起皇後的信任,我又想起三位公主溺斃當日,皇後對我的囑咐,不可謂不懇切。皇帝也不知道會不會回朝,無論如何,我都應當好好想想,該怎樣向皇帝陳情、怎樣救下錦素等人的性命。

我緊了緊鬥篷,加快腳步道:“快些走吧,回去再仔細回想。”

過了幾日,我正和史易珠一道整理和謄抄筆錄,準備送呈皇後。忽聽外面傳來女子的哭聲,本來細細的一縷,陡然轉盛,還有男子的呼喝之聲。我和史易珠相看一眼,俱感奇怪。正要揚聲叫人,卻見簾子一動,芳馨閃了進來:“姑娘,大事不妙。掖庭屬忽然派了許多人來,奉了聖旨正在四處拿人。說是所有服侍過皇太子和三位公主的乳母和宮人都要關進掖庭獄,女官都被趕到霽清軒軟禁起來。”

我大驚,拋下紙筆便向外奔,芳馨和綠萼拿了鬥篷和手爐在後面追之不及。我一口氣奔上汴河橋,胸口疼得厲害,不禁伏在欄杆上大口喘息,果見掖庭屬的侍衛正在驅趕桂園的宮人。一個小宮女抓住一個矮胖官員的衣角,跪下泣道:“求求大人,讓奴婢給嬤嬤磕個頭再去。”

那官員推開她,示意兩個內監將她架起:“姑娘,這是聖旨。劉氏敢自盡,便是抗旨,你還是別沾染的好。”說著轉過身來:不耐煩地揮揮手。正是李瑞。

我大步走上前去,喝道:“且慢!”

見是我,李瑞立刻滿臉堆笑,“朱大人怎的來了?”說著作了一揖。

我還禮,指著那個小宮女道:“這是怎麽回事?”

李瑞道:“今晨掖庭屬接到聖旨,命下官等捉拿皇太子和公主身邊的宮人。皇太子的乳母劉氏在小庫房裏懸梁了,這丫頭非要去磕頭。”

只見這小丫頭只有十三四歲,眉清目秀,還在不停地哭泣。我嘆道:“難得這樣有情義,大人何不開恩,不就是磕個頭麽?”

李瑞一怔,隨即爽快道:“也罷。既然是朱大人求情,便讓她去磕個頭又何妨。”說罷向那兩個內監使個眼色,小丫頭也顧不得向我道謝,一溜煙跑進桂園去了。

我微笑道:“多謝李大人。”

李瑞嘿嘿笑道:“下官知道,朱大人是最仁慈不過的。這會兒往桂園來,是想見誰?”

我笑道:“李大人快人快語。我來是想見於大人的。”

李瑞道:“天這麽冷,下官也不能教大人白白走一趟。大人請進,不過時間可不能太長。”

我忙行了一禮,“多謝大人。”

剛剛踏進桂園,只見皇太子的乳母劉氏的屍身被擡了出來,放在路旁。幾個宮人跪在一旁叩頭不止。李瑞的下屬又從屋裏趕了好些人出來,見人堵住了路,便毫不客氣地往他們身上亂踢。眾人尖叫不止,紛紛抱頭避讓。

綠萼從後面趕了上來,見此情景,怒道:“這些狗仗人勢的東西!”

我瞥了她一眼,淡淡道:“雷霆雨露,莫非皇恩。”

一轉眼,只見錦素獨自在門口呆立。我連忙迎上前去喚道:“錦素妹妹。”

錦素循聲望來,頓時又驚又喜,上前來緊緊握著我的手道:“姐姐。他們竟肯放你進來?我只當再也見不到你了。”說罷流下淚來。

我捏了捏她的左臂,心疼道:“為什麽總是穿那麽單薄?若蘭和若葵如今就不放你在心上了?由你凍著?”

錦素搖頭,“她們為我收拾衣裝去了。”

我實在不忍心再聽眾人的哭叫哀求:“咱們進屋說。”

屋裏陳設儼然,炭火未息。門外甚是吵鬧,我正要關上門,忽聽錦素嘆道:“又何必關門。關不關門,聖旨都在那裏。”

我仍是掩上門,放下厚重的布簾,屋子裏頓時安靜許多,甚至連裏間寢殿中若蘭和若葵的腳步聲和啜泣聲都聽得一清二楚。錦素親自為我斟茶。我問道:“你屋裏的人呢?”